——琦善,本部堂受皇上钦命,审你滥杀无辜一案,你要从实招来,不得隐瞒!
——曾国藩,你才只是个小小的二品侍郎,像你这种身份也敢拿腔作势审你家侯爷,你不要命了吗?
回到礼部办事房,曾国藩坐下去便不想站起来。
值事官给他沏了壶茶,小声问:“大人,听说国库已经存银不多了,您老让皇上缓
曾国藩没想到消息传得这般快,只得点点头。
值事官小声道:“怪不得都
望着值事官的背影,曾国藩苦笑一声,怪不得以往下朝,下属们都争着来问安汇报公事,偏偏今日下朝,竟一个下属都没露面,全当没有他这个人。
“又激起众怒了!”他自言自语,满腹的苦水只能咽,吐不出。
果然,咸丰帝很快便到几名御史联名上奏的折子,参劾礼部侍郎曾国藩。
御史们给曾国藩罗织的罪名是:贪赃枉法,受贿赂;一贯以国学宗师自居,藐视国法,藐视满朝文武;官居二品仍坐蓝呢轿子,蓄意混淆大清官制。
□凡能说出口的罪名全集于曾国藩一身,真要一除方快了。
咸丰帝看完折子,也开始半信半疑起来。疑和嫉,是咸丰皇帝最突出的特点,这两个字陪伴了他整整一生。
傍晚,咸丰帝
曾国藩跪下请安,三呼万岁,咸丰帝让曾国藩起来回话。
“曾国藩哪,”咸丰帝两眼盯住曾国藩,阴沉着脸问,“朕以前还真没看出,你还真能为朝廷为国家办些事情。朕现
说着,把三个折子扔到曾国藩的脚前。
曾国藩弯腰捡起来,一个一个地打开看,很快便将三个折子看完。
他合上折子,低头答道:“回皇上话,臣看完了。”
咸丰帝道:“说的实不实啊?——说你贪赃枉法藐视国法朕不相信;说你藐视满朝文武,依朕看来倒不是空穴来风了。——曾国藩,朕说的对不对呀?”
曾国藩扑通一声跪倒
咸丰帝一愣,问:“怎么,你承认了?”
曾国藩低头答道:“臣不承认!臣从不敢丝毫藐视满朝文武!”
咸丰帝问:“朕还听说你居京十几年极少参加王、大臣的宴席,连穆彰阿的府邸,你也极少去。——对不对呀?”
“回皇上话。”曾国藩回答,“臣受朝廷大恩,得享如此高位,臣朝思暮想的是一心一意报答朝廷,替朝廷办事,替天下百姓办事,不想留下结党营私的骂名。——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想了想,又道:“算你还有良心。——曾国藩哪,银库只有几百万两银子了,朕现
□曾国藩口里说一句“谢皇上”,便站起身来。
他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回皇上话。臣以为,国库近几年银数锐减,一则因为天灾,一则因为匪患;尤其是匪患,糜银最多。听说,朝廷最近又往广西拨了四十万两银子;而各省该交国库的银子,也都转拨给了广西用兵上。仅剿匪一项用银,陆陆续续就达几百万两。兵饷支出,为我朝最多。臣以为,治理匪患,一则靠剿,一则靠抚。尤其是各地新近成立的水火会、天地会等帮会组织,是匪患的根源所
“嗯——”咸丰帝点点头,忽然又问,“曾国藩哪,先皇
曾国藩略一思索,答:“回皇上话,有这样五个人,臣认为属能员之列。”
“是吗?”咸丰帝神一振,忙问,“是哪五位呀?”
曾国藩答:“第一个是广东学政李棠阶。李棠阶堪称品学纯粹,尤其是去年丁忧归籍时,一箱书一副行李,真正是两袖清风!两广士子无不交口称赞。该员离广东时,万名百姓自
曾国藩说一个,咸丰帝点一下头,记
咸丰帝忽然又问:“曾国藩哪,朕还想问你一句,对广西,你是怎么看的呀?你今天想说什么都行,朕今天高兴,不怪你,你大胆地讲吧。”
曾国藩却扑通一声跪倒
咸丰帝停顿了好半天才道:“你跪安吧。广西的事情,朕再斟酌斟酌!”
曾国藩浑身轻松地回到府邸。
周升边开大门边喜滋滋地告诉他:“大人哪,湘乡的银子捎来了!整整六百两,正好还钱庄的钱。”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债先缓一缓吧,咱得先考虑吃饭哪!等俸禄
说毕,摇了摇头,径直进了书房。
周升望着曾国藩的背影,小声嘟囔了一句:“看样子,又得买便宜的菜了!”
饭后,曾国藩把自己关进书房,告诉周升,今晚不会客。便燃上一支安魂香,盘腿坐到炕上静思起来。
第二天,一道圣旨由内廷
午后,又一道圣旨下到各部院:“照礼部右侍郎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曾国藩所请,赏监察御史曲子亮五品顶戴,着升署都察院给事中。”
望着那份抄送给部、院大臣传的廷寄,曾国藩长出了一口气:郑祖琛总算被革职了,曲子亮也总算官复原职,还升了一级;看样子,张老娃子也能免罪了。
中午,曲子亮从内廷谢恩回来,径来礼部见曾国藩。
曾国藩正要去饭厅用饭,曲子亮便一步抢进来,给曾国藩叩头请安。曾国藩挽起曲子亮的手,两个人一齐往饭厅边走边谈。
□曾国藩悄悄道:“你饭后去刑部把张老娃子接出来吧。郑祖琛已被革职,不日将押赴京师。张老娃子是个证人,不能有丝毫差错!”
曲子亮点了点头,道:“请大人放心,饭后下官就去刑部要人。张老娃子是因下官而入狱的,刑部没理由不放人。——下官的事,连累大人跟着受苦了,改日下官去府上谢罪。”
曾国藩一看到了饭厅门口,便不再言语。
九卿科道各部、院官员都冲曾国藩和曲子亮打招呼,但都是汉官,满官极少
饭后,曾国藩刚
曾国藩急忙随王、大臣们走进勤政殿。
一进大殿才知道,原来是
为了加重这次会审的量级,咸丰帝决定由大学士穆彰阿、协办大学士文庆以及刚刚赏了二品顶戴的杜受田牵头监审,各部院侍郎以上官员全部旁审,以示公正。主审大臣是刑部尚书恒春、左都御史花沙纳,副主审是大理寺卿倭仁、内阁学士肃顺。
退朝下来,曾国藩的脑海中没有记起琦善的面目,却忽然闪现出广西巡抚郑祖琛的形象。看琦善所犯的事情,简直就是郑祖琛教出来的一般!
琦善究竟办错了何事,要让皇上怒到差专人押进京师问罪的程度?说起来话长——
琦善,满洲正黄旗人,博尔济吉特氏,字静庵。道光二十年,
咸丰帝决定通过会审琦善,把已经陷入低谷的朝纲重新振作起来。
当是时,咸丰帝对王、大臣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跛子皇上,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但曾国藩还是通过咸丰帝对待琦善的态度,看出了大清重新崛起的希望。
晚饭后,曾国藩写完《过隙影》便早早进卧房歇息。
他要养足神,明天好观看大清国没爵位的刑部尚书是怎么审有爵位的协办大学士的。
这一晚他睡得特别沉也特别香,皮肤也没有一丝的刺痒。
一早,曾国藩的轿子直奔刑部大堂而来,刑部大堂外边果然加了无数的军兵、戈什哈把守。
曾国藩步入大堂,见只有大理寺卿倭仁坐着喝茶,别的大臣尚没有来。
两个人见过礼归座,曾国藩小声问倭仁:“大人如何来得这般早?”
倭仁忿忿道:“昨日下朝,穆中堂特嘱我等务必早来刑部,中堂有话下官焉敢含糊。——可这几位中堂却一个都不肯早来,搞得我只喝了一碗燕窝粥。这不是耍人吗?”
曾国藩刚要接口,却见恒春摇摇摆摆地踱了进来。
曾、倭二人急忙离座见礼。
恒春是满洲正白旗人,两榜出身,历任天津知府、陕西布政使、察哈尔都统。刑部尚书陈孚恩擅审大臣被咸丰帝勒令去职归籍,恒春于是由都统任上改授刑部尚书。
这是恒春到刑部尚书任上审理的第一个大案子,所以显得踌躇满志,很有一显身手的意思。
曾国藩知道恒春是个***律例不甚明白的人,也是个一贯不把汉官放
不久,各部院尚书、侍郎陆续来到,刑部大堂两侧坐得满满的。人们互相交流着对广西“匪事”的看法,但对即将审理的琦善“番案”,却闭口不谈。
琦善非比寻常,既有爵位
穆彰阿最后一个才走进大堂,众大臣们一齐站起来问安。
穆彰阿表情肃穆地挥了挥手,便
恒春做作地挺了挺腰身,又干咳了一声,这才说一句:“传琦善到堂。”
刑部值事官押着琦善摇摇摆摆地走进来。
琦善时年已六十岁,留着长胡须,胖胖大大,一双鱼泡眼睛,骨碌碌转。
琦善先向穆彰阿深施一礼道:“琦善见过老中堂。”
穆彰阿点点头,没言语。
琦善便面向恒春,作了个平行礼道:“老夫见过大司寇。”
恒春却大喝一声:“琦善,你如何见了本官还不跪下。——你藐视公堂吗?”
琦善却眯起眼睛把那故作威严的恒春看了又看,道:“大司寇,老夫已向你请过安了,可你不仅不让老夫坐下,反倒让老夫跪下?你敢是糊涂了不成!”
恒春道:“琦善,你是革职的官员,你难道忘了吗?”
琦善大笑道:“老夫知道已被革职,但你别忘了,老夫还没被革掉一等侯爵!你恒春才仅是个刑部尚书,多大的能耐,敢和老夫这样讲话!”
恒春一愣,半天做声不得,大堂静得鸦雀无声。
琦善这时却一指恒春道:“恒春,你藐视国法吗?快搬张凳子来让本爵坐!”
恒春的头上冒出一层细麻麻的汗珠,他边掏出汗巾边冲外面气急败坏地喊一声:“来人,快给琦善侯爷搬张凳子过来!”
外面答应一声,飞快地给琦善搬了张凳子过来。
琦善两腿一劈,大模大样地便坐下去。
肃顺偷偷望一眼恒春,见恒春只顾擦汗,已窘迫得不行,而穆彰阿的脸上已明显露出得意之色。杜受田、文庆只是木木地坐着,事不关己的样子。花沙纳和穆彰阿一样面呈喜色。
曾国藩气得
琦善坐得不耐烦,忽然问:“恒春,老夫问你,你把老夫请到刑部大堂来就是来陪你坐着?”
恒春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清了清嗓子,小声对花沙纳道:“总宪大人,您老来问吧。”
花沙纳摇摇头道:“大司寇,这是刑部大堂,你是主我为次,皇上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恒春无奈,只好壮起胆子道:“侯爷,萨迎阿参你滥杀无辜,征剿萨拉不力,治理地方无方,西
琦善站起身,理直气壮地道:“老夫受皇上指派,坐镇陕甘两年。保得外夷不侵、百姓平安!新疆、西
恒春道:“侯爷,萨迎阿正
琦善道:“这个我不管!老夫几代忠报国,管也有处置失当惹皇上生气的时候,可哪回不是很快就起用了。——恒春,老夫说的可对?”
恒春道:“侯爷说的不差,可谓句句是实!——可是侯爷,皇上今天交办的事怎么了结?——恒春也知你劳苦功高,但总得对上面有个交代不是?”
琦善道:“这是你大司寇的事,老夫管不着,老夫只要和萨迎阿对簿公堂!”
恒春小声问穆彰阿:“中堂大人,琦善说的也有些道理——”
穆彰阿想了想道:“依老夫看来,也不能全听萨迎阿一面之词。就算琦善滥杀无辜,他萨迎阿如何不阻止?”
恒春沉思了一下,大声道:“退堂,请琦侯爷暂
琦善大摇大摆地跟着刑部值事官走出刑部大堂,对听审官员理也不理,如入无人之境。
琦善走出后,穆彰阿咳了一声道:“各位大人听得都很明白,琦善这件事,只能由皇上亲自处置了。”说毕,冲百官点了点头,当先走出去。
曾国藩哭笑不得,这哪叫三法司会审,分明是三法司受审!皇上要体现的是司法的公正,可偏偏暴露出大清律例的种种弊端。
大清的爵位分公、侯、伯、子、男。公、侯、伯均为超品,子为正一品,男为正二品。除非皇上,其他大臣根本无权审理公、侯。管爵位没有实际职务,只是官员身上的加衔,但自大清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敢轻视爵位。
以往有爵位的官位犯了法,皇上须先下旨革掉该员的爵位,然后再革职。但这次不知是咸丰帝忽略了老例,还是有意这么做,琦善虽被革职,偏偏爵位尚
恒春这个一品的尚书,来审琦善这个超品的侯爷,如何能不出怪露丑呢?恒春的尴尬,自
第二天早朝,没待皇上问话,恒春就当先把一个折子递上去。
咸丰帝展开折子看了一遍,忽然问跪着候旨的恒春:“恒春哪,照你说来,琦善还是不服气。——不过,你让朕撤换主审大员,朕可不能答应,你是刑部尚书啊!”
恒春低头回答:“回皇上话,奴才近日头昏脑涨,实
咸丰帝把头往上抬了抬,忽然道:“穆彰阿呀,琦善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好啊?”
穆彰阿出班奏道:“回皇上话,奴才昨日监审,看琦善的样子,好像的确有些冤情。奴才以为,不召回萨迎阿,事情不能水落石出,请皇上明察。”
“嗯——”咸丰帝沉吟了许久,说一句,“你们两个先退下吧——”把两眼扫向众大臣们:“你们都是怎么看的呀,只能召回萨迎阿了?”见两班沉默不语,又加问一句:“你们怎么不讲话呀?”
曾国藩见王、大臣们都把头低下故作耳聋状,只好出班奏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千万不可召萨迎阿回朝!”
咸丰帝一愣,反问:“曾国藩哪,你说说,怎么不可以召萨迎阿回朝啊?”
曾国藩大声道:“皇上圣明,新疆事急,臣想那萨迎阿剿匪正酣,如此时被召回,不仅前功弃,势必要酿成新疆大乱!广西的乱子已闹得够大了,新疆、宁夏、甘肃等偏远地区是不能再出乱子了!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点了点头,接着反问:“可琦善不认罪服法呀?萨迎阿已奉朕的旨意查明琦善确曾滥杀无辜,可琦善却一口咬定萨迎阿是栽赃陷害!”
曾国藩答道:“禀皇上,依微臣想来,押琦善进京的兵丁必然知道内情,问他们和召回萨迎阿有异曲同工之妙!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摆摆手:“你下去吧。杜师傅啊,你认为呢?”
杜受田出班奏道:“回皇上话,老臣以四书五经为主课,于刑律不甚通,老臣不敢妄言。请皇上明察。”
几名大学士都开始捂嘴笑,杜受田答非所问。
穆彰阿一步抢出来奏道:“禀皇上,奴才深知,杜大人学贯古今!奴才向皇上举荐,琦善一案,非大德大才之人不能主审,杜大人做主审官最合适不过!请皇上恩准。”
杜受田急忙抬高音量,大叫:“皇上圣明,老臣昨夜思虑了许久,老臣以为琦善有爵位
吏部和户部是大学士穆彰阿的管理范围。
咸丰帝愣了半晌,问杜受田:“杜师傅,琦善已被革职你不知道吗?”
杜受田不敢言语。
穆彰阿这时却道:“启禀皇上,杜大人饱诗书,却讲出如此不伦不类的浑话。——奴才恳求皇上,将满嘴胡言乱语的杜受田开缺回籍,永不叙用!”
咸丰帝却不耐烦地拦住话头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再斟酎斟酎。”
众大臣跪安,依次鱼贯退出。内阁学士肃顺却被当值太监召进御书房。
曾国藩回到礼部办事房不久,咸丰帝圣谕便下到礼部:“着曾国藩即日起兼署刑部右侍郎,望该侍郎忠诚为国,一心为公。钦此。”
曾国藩此时的职衔与署衔有:实授礼部右侍郎,署兵部侍郎,署工部侍郎,署刑部侍郎。
午后,曾国藩依老例到勤政殿具折谢恩,得蒙召见。
咸丰帝一个人
曾国藩谢恩毕。
咸丰帝叹一口气道:“曾国藩哪,朕让你兼署刑部侍郎,是想让你主审琦善。你说的有些道理,萨迎阿这个时节怎么能离开新疆呢?——曾国藩啊,明天就重新审琦善吧!”
曾国藩低头答道:“回皇上话,微臣不敢接旨!”
“怎么——”咸丰帝立住脚不动。
曾国藩道:“皇上圣明,琦善虽被革职,但爵位尚
咸丰帝怒道:“朕下特旨审他,如何就审不了他!他还敢造反不成?”
曾国藩道:“皇上圣明,按我大清官制,公、侯犯法,只能由皇上钦判——或革职,或流放,或杀头,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刑部能管得民,就能管得官,就能管得公、侯!——曾国藩哪,你是先皇比较倚重的老臣,朕交办的事,你就办。”
曾国藩边磕头边道:“禀皇上,臣不敢抗旨不遵。但臣以为,皇上对琦善,完全可以依老例。如证据确凿,或革职、或充军,下道谕旨就行了,何必非要三法司会审不可呢?”
咸丰帝想了想道:“琦善祖辈有功***,琦善也是本朝的老臣。像他这种年纪又有爵位的人,早该回京享清福了!可琦善仍然替朕镇守着边关。——像这样的享大位有大功的人,只凭朕的一旨决断,不是太草率了吗?——你领旨谢恩吧。”
曾国藩大声道:“谢皇上!——微臣还有话说。”
咸丰帝道:“你讲吧。”
曾国藩道:“皇上让微臣审琦善,臣遵旨,但须请皇上格外开恩。明日微臣
咸丰帝沉吟了一下道:“朕明日早朝过后,即着人将皇冠送到刑部大堂。——你跪安吧。”
曾国藩退出大殿,径直来到刑部。依老例,他要向恒春请安,要和刑部的侍郎以下官员见面。
恒春此时偏偏没
曾国藩和刑部的官员见了礼,当值的官员热情地领着曾国藩到各办事房转了转。

李文安恭恭敬敬答道:“回大人话,押解琦善的解差共是十二名,现
曾国藩“嗯”了一声,沉思了一会儿道:“烦李大人开张火票去兵部驿站,传那十二名解差来刑部一趟,本部堂有几句话要问他们。”
李文安道:“下官这就去办,请大人稍候。”
过了两刻光景,李文安带着十二名解差依次走进来。
众解差一见曾国藩的红顶戴,就一齐行礼问安。
李文安这时道:“大人但请问话,下官先行告退。”便退出去,到自己的郎中办事房去喝茶。
曾国藩笑着道:“本部堂传几位来,是想问几句话,望实话实说,不得有半点隐瞒!——琦善是如何革职的?萨军门是如何奉旨查办的?请几位复述一遍。”
一个道:“琦善本是去围剿萨拉回匪,却险些被萨拉围剿,于是就拿其他部落的回回出气,一下子就杀了上千人!回回们如何咽得下这口冤气?就写了联名状子,告到将军府。——可萨将军本是受琦善节制的,如何敢管这事儿?只好用八百里快骑传递进京。”
●军机处是辅佐皇帝的政务机构,任职者为军机大臣,由亲王、大学士、尚书、侍郎等充任,宣统三年代之以内阁曾国藩静静地问:“你们几位原
有六名解差道:“我们几个是督标军中的人,他们几个是将军帐前的人。——琦善剿萨拉因准备不足确是吃了败仗,而杀无辜的回回确是打了胜仗,还从各回回部落掠获了上万只羊、几百头牛,全军吃了三天的羊肉和牛肉也是真的。”
另外六人道:“萨将军接护陕甘总督关防那天,怕琦善回京翻供,就从督标营和将军营各拨了六名解差,说是关键时候也可做个活见证。”
曾国藩
沉思了片刻,曾国藩道:“明日公审琦善,要劳几位当堂出证。——你们督标营来的几位怕他吗?”
六个人一齐道:“一个革职的总督怕他个?!”
曾国藩道:“琦善虽被革职爵位尚
一个高个子笑道:“咱一个兵丁供大人们差遣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呢?——何况咱是给皇上当的差,又不是谁的家奴。”
曾国藩站起身道:“好,各位先回驿站歇息,明日需要各位的时候,自会传唤你们。”
解差们走后,曾国藩把解差们的证言整理了一下,便让李文安拿到兵部驿站找十二名解差挨个画了押。
李文安回来后,曾国藩把画过押的证言袖起来,这才乘轿回府。
是夜月明星稀,朔风骤起,气温陡然下降,为历年来最低;太仆寺的皇家马场,一夜冻伤差官四人、冻死战马五六十匹,时人称奇。
莫不是琦善位列公侯,不应该
这一天早朝,众王、大臣虽被召进大殿,但咸丰帝却还没到,曾国藩见几名大学士凑
咸丰帝红肿着眼睛走进来,王、大臣们一齐跪倒请安,谁也不敢抬头。
咸丰帝冷漠地坐下,摆摆手,口谕平身。
文武大臣都爬起来,互相看看,谁也没言语。
咸丰帝愣了许久,终于叹口气道:“朕昨晚到周天爵由广西巡抚衙门
穆彰阿答应一声“嗻”。
●大清的侯爷相当于林中之王,那么,主审侯爷的二品侍郎曾国藩又是什么呢?当值御前太监这时宣布圣谕:琦善一案,着礼部右侍郎、署兵部侍郎、署工部侍郎、署刑部侍郎曾国藩牵头主审,监审为大学士祁寯藻、文庆,副主审是刑部尚书恒春、都察院左都御史花沙纳、内阁学士兼署礼部侍郎肃顺及大理寺卿倭仁。各部、院侍郎以上官员陪审。
祁寯藻此时是体仁阁大学士署礼部尚书,是道光年间的重臣。
退朝后,曾国藩当先赶往刑部大堂,各部、院侍郎以上官员随后跟进。穆彰阿与杜受田这两个冤家对头都没有出席。
按着圣谕,曾国藩当先坐定,上首依次坐着监审的官员,下首依次坐着副主审。恒春与花沙纳阴沉着脸,很不情愿的样子,只是肃顺像是兴高采烈。
不一会儿,御前当值太监带着侍卫多人,手捧着一个圆托盘——托盘上用黄缎布盖着一个圆圆的东西,慢慢走进大堂。
曾国藩知道,这是皇冠请到了,就亲自燃了三炷香,又冲着已放到案中的皇冠行了大礼,这才归座。
曾国藩望着上首的祁寯藻,嘴里说一句:“中堂大人,开始吧?”祁寯藻点了点头。
曾国藩清了清嗓子,说句:“带琦善!”
厅后侍候着的刑部当值的官员应一声,便走出去。
琦善很快便大踏步闯进来,后面跟着两名刑部官员。
见琦善趾高气扬的样子,曾国藩大喝一声:“琦善,你进了刑部大堂,还不跪下!”
琦善先是一愣,当看清问话的是曾国藩时,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曾国藩,你一个小小的汉侍郎,也敢跟老夫这般讲话!你是藐视我大清官制吗?”
□曾国藩把面前的黄缎布用手一拉,大喝一声:“皇冠
琦善定睛一看,曾国藩的面前果然放着一顶金光灿灿的皇冠!
琦善心里大骂一声:“曾国藩个狗奴才!”——双腿跟着一软,扑通便跪倒
大厅两旁听审官员的脸上,呈现出对曾国藩的敬佩之色。
曾国藩静静地问道:“琦善,本部堂受皇上钦命,审你滥杀无辜一案,你要从实招来,不得隐瞒!”
琦善圆睁牛眼,雷鸣般地道:“曾国藩,你才只是个小小的二品侍郎,像你这种身份也敢拿腔作势审你家侯爷,你不要命了吗?——还不自动滚下堂去,
恒春不动声色,胸中已是心花怒放。自己丢的面子,总算从曾国藩身上找回来了。
曾国藩的三角眼睛慢慢眯起来,两眉蹙成川字。他忽然一拍惊堂木,威严喝道:“大胆的琦善,竟敢口出狂言!本部堂职位虽卑,却也是大清国堂堂的朝廷命官!——你睁开眼睛看清楚,皇冠
琦善听了这番言语,无可奈何地低下头,讷讷说道:“老夫知罪。”
“琦善,你位列公侯,本部堂也不怪你。你抬起头来,本部堂现
琦善牛眼一瞪,冷笑一声道:“曾国藩,你也知道老夫位列公侯?老夫这公侯可是祖上拿性命一刀一枪拼杀来的,不像你头上的二品顶戴,是靠之乎者也骗来的。——你既知道老夫位列公侯,就该站起来与老夫讲话。曾国藩,你快与老夫放座!——你滚起来!”
曾国藩被气得浑身乱抖,他大喝一声:“琦善,你竟敢口出狂言,咆哮公堂,藐视皇上,儿戏王法!——行刑官侍候!”
两个牛高马大的汉子由门外走进,两个人的前胸后背都绣着刑字号,分明是刑部专干行刑营生的。两个人往大堂一站,等候曾国藩示下。
曾国藩道:“把咆哮公堂、目无皇上的人犯琦善当堂掌嘴五十!”
两名行刑官答应一声“嗻”,一个就走到琦善的背后,把琦善的细辫子
侍立
行刑完毕,两名行刑官退后一步。
曾国藩看那琦善时,心里不由赞叹一句:“真不愧有爵位的人!”——琦善的两腮已是腾腾肿起,嘴角也已现出殷红血迹,但那琦善仍不服输,照样瞪大牛眼望着曾国藩,分明是想一口吞掉曾国藩,有些挑衅的意思。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高声断喝:“琦善,你知罪吗?”
琦善把两眼一闭,理也不理曾国藩,脸上充满着不屑。
曾国藩气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霍地站起身,用双手捧起皇冠,大喝一声:“大刑当堂侍候!”
外面答应一声“嗻”,四名行刑官便抬进一具木制老虎凳,往琦善后面一放,便叉手立着。
曾国藩用鼻子哼了一声,怒道:“皇冠
行刑官不敢怠慢,过来便将琦善爵服扒下,又生拉硬拖地放到老虎凳上,眨眼便捆绑停当。
曾国藩两眼一闭,大喝一声:“用刑!”
四名行刑官随着曾国藩话音一落,就一齐用力,只听那琦善大吼一声,震得满堂大惊;众人再看琦善时,早昏死过去。
自大清开国以来,二品侍郎对一名侯爷用刑,尚属首次,百官都为曾国藩捏一把汗。恒春心里想的却是:曾国藩,看你如何场!
见琦善昏死过去,依老例,一名行刑官到外面拎来半桶冰水,劈头盖脑地往琦善头上一浇,便见琦善激灵灵打个冷战,长叹了一口气后才睁开眼。
曾国藩见琦善醒来,不容他讲话,早喝道:“皇冠
行刑官
行刑官齐住下手。
琦善喘息着说道:“曾右堂,老夫与你有何仇有何冤,你要对老夫下此毒手!”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琦善,我来问你,新疆的回回与你有何仇何冤,你为何指使督标兵对他们下手?你不怕遭天报吗?”啪地扔下一本卷宗
“曾右堂,你不要血口喷人!”琦善挣着脖子辩道,“萨拉造反,一呼百应,铺天盖地,你让老夫如何分得出良莠!何况,就算老夫错杀了几个回回,大清国就天塌地陷了不成!”
曾国藩愈
“反正——”琦善彻底没了侯爷的派头,讷讷了半天说不全一句话。
曾国藩见火候已到,便一拍惊堂木,高喝一声:“大胆的琦善,你已认罪,如何还不签字画押?难道要本部堂二次用刑吗?——行刑官侍候!”
琦善扑通一声坐倒
“来人哪,”曾国藩喝一声,“把琦善押进大牢,候旨
琦善死狗一般被行刑官拖了出去。
曾国藩把皇冠放下,长出一口大气。他知道,只要琦善肯认罪,郑祖琛就好审了,谅那郑部院的骨头也不会比这琦侯爷硬到哪里去!
待陪审的官员陆陆续续散去后,主审、副主审、监审等官员来到刑部的签押房——也就是小官厅,会商给皇上上折子的事。
刑部尚书恒春当先表态:“依着老例,对有军功的封疆,
花沙纳道:“依咱家的意思,琦善已被革职,大可不必再三法司会审。——大清的江山毕竟是咱们祖宗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就算杀错了几个回回,又能怎么样呢?”
文庆接口道:“花总宪哪,照你说的意思,咱大清的律例订与不订都一样了?”
花沙纳道:“文大人,您别这么说,咱家也不是那个意思。咱家是说,像琦善爵相这样德高望重的人,革职也就到惩罚的极限了。”
文庆冷冷地道:“花总宪,内务府昨儿个接了张状子,好像是告你纵家奴行凶。”
一听这话,花沙纳一下子蹦起来:“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咱家过不去!”
文庆道:“递状子的人我倒记住了,是恭亲王的二管家。”
花沙纳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不说一句话。
文庆抬起头道:“咱老祖宗流血流汗打出的江山是让谁给弄成这样的?——就是让那些不争气的
肃顺道:“下官倒挺赞同文大人的意见。咱这大清国都是让咱自己人给办坏了!郑祖琛如果不
祁寯藻这时捋着胡须道:“好了好了,曾右堂是主审官,还是主审官说句话吧。——曾大人,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你已经打好了折子的腹稿了。对不对呀?”
曾国藩一笑道:“皇上虽然让下官做了主审,可主意还得几位中堂大人拿。——下官以为,定琦善一个秋后问斩并不为过,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花沙纳再次蹦起来,他指着曾国藩的鼻子道:“曾涤生,你如何屡屡对咱
看花沙纳越说越离谱,祁寯藻脸一沉,道:“花总宪,你放低声些吧。——你是不懂规矩吗?——我们不把琦善的罪定得重一些,你让皇上怎么办?把琦善无罪释放吗?”
花沙纳道:“咱家是怕——皇上万一准了呢?爵相可不是死得亏!”
文庆道:“就按曾右堂的意思上折子吧,咱们几位都具衔,如何?”
花沙纳道:“咱家不具名,咱家认为给爵相判得太重了些。”
祁寯藻道:“自愿吧,让曾右堂领衔。”
曾国藩道:“这可不敢当,祁中堂和文中堂必须领衔。”
肃顺道:“曾大人,你出手快,你现
依老例,刑部为犯罪大臣们拟定的罪罚,皇上都要给予一定程度的宽减,以示皇恩浩荡,此次也不例外。
第二日早朝,谕旨下达:罚琦善爵俸一年,流放黑龙江宁古塔从军。屡屡误国又屡屡得宠的琦善也算罪有应得。
但部分满官与曾国藩之间的怨恨却是愈
曾国藩回到礼部,尚未坐定,谕旨又下:“着礼部侍郎曾国藩从即日起速赴山西赈灾局查捐;内阁学士肃顺速赴湖广赈灾局查捐;着监察御史曲子亮速赴直隶赈灾局查捐。钦此。”
这是怎么回事呢?
咸丰帝为了救济山东、河南两省的灾民,
创办民间的赈灾局,是肃顺的主意,但并非肃顺首创,康、雍时期也这样做过,是有例可循的。
朝廷拿不出银子,而几省的灾民又要吃饭,这不是办法的办法倒成了办法。
为此,咸丰帝征求穆彰阿的意见。
穆彰阿认为,募捐乃义举,既为义举就不该干涉过重,由各地巡抚衙门自行酌情办理即可。
咸丰帝征询杜受田的意见,杜受田认为虽为义举,但毕竟有官府的凭证或咨文,属公开行为,巡抚自行管理的同时,朝廷也应该加以监管,以防捐银流失,伤了捐钱的人,肥了黑心的人。
还有一点最让咸丰帝不放心,就是承办捐局的人纷纷由巡抚上奏表功,请求赏官,捐钱的人也提出给个顶子戴。咸丰帝担心捐输一开乱了官制,这才下谕让曾国藩等三人赴各地核捐。
曾国藩到户部领了核捐凭证,第二天就带了刘横、李保及十名戈什哈,穿了便装,雇了顶轿子,出京城直奔山西巡抚衙门而来。
曾国藩一行人刚走到大同,却接到廷寄:前云贵总督、钦差大臣林则徐于入广西途中
望着廷寄,曾国藩落下泪来。
大清国又少了个顶梁柱啊!
山西当时的巡抚是曾望颜,也是个两榜出身的人。
山西共设了两个赈灾局,一处
曾国藩一行人直奔大同赈灾局。
大同赈灾局设
曾国藩的轿子
曾国藩没有进知府衙门,而是一个人径直进了赈灾局。
一进赈灾局,曾国藩倒着实吓一跳:这赈灾局布置得比他的礼部办事房还奢华!——迎面一块大铜匾钉
曾国藩推开小角门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方桌,桌的两头坐着两个胖胖大大笑眯眯的人,正
曾国藩问道:“不知哪位是赈灾局的委员?”
两个人一齐道:“赵大人募捐去了,我们是看门儿的人,您老要捐银子登个记就行。”说着递上一个厚厚的功德簿。
曾国藩用眼扫了扫,见靠墙还有个闲凳子,就坐下去,随手翻起“功德簿”来。两个人仿佛见怪不怪,也不管他,只顾接刚才的话茬唠。
曾国藩按着簿子所记的数目核了核,约有七十余万两,大同以及外省的大商大户都有捐助。
曾国藩合上“功德簿”,不禁脱口而出:“这赵大人好能干!竟劝捐了这么多!”
一个人白了曾国藩一眼道:“这才是三分之一,大头儿都
另一个道:“您老要捐钱,就
曾国藩想了想,只好站起身,把“功德簿”往桌上一放道:“等你家赵大人回来再说吧。”便推门走出去。
两个人先一愣,随后一个嘟囔了一句:“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以后又说什么曾国藩没有听到。
曾国藩走出赈灾局,对李保说一句“先找个客栈歇一歇吧”,便坐上轿子。
李保小声问一句:“不到知府衙门?”
曾国藩犹豫了一下道:“先不到吧。”
李保就说一句:“起轿。”
轿子终于
小二见轿子的前后围了十几个人,知道是有来头儿的主顾,就招呼着跑前跑后,端水端饭忙个不停。
李保先给戈什哈及轿夫们要了饭菜,又给曾国藩单要了一碗大同的风味“刀削面”。
山西的“刀削面”是放足了老醋的,滚烫的吃下去,不仅开胃,还蛮爽口。曾国藩是第一次吃这面,不仅酸得他呲牙咧嘴,还热得他一身一脸都是汗。——一整天的疲劳,竟被这碗热面赶得无影无踪,通体轻松。
放下碗,曾国藩是又夸又赞,连连说好,掏出汗巾一遍遍地擦汗。
见曾国藩吃得恁般好,刘横与李保也各要了一碗,也学曾国藩的样子,不仅多放醋,还放了辣子。
两碗面端上来后,李保一口面没吃完便大叫“舌头都辣麻了”,刘横更是一遍遍地嘟囔“腮帮子酸木了”。
小二偷偷地捂嘴乐,不苟言笑的曾国藩也被他俩的窘态给逗得笑起来。
轿夫此时已用完饭,正吸着纸烟和戈什哈们拉闲话。
大厅里还有十几个住店的客人
曾国藩心中暗想:大清国的所有地面能都像大同这么富庶该多好啊!百姓又怎么能放着良民不做,为匪为盗呢?
饭堂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有新来投宿的人先要了饭菜来用,但多数是已住下的闲逛了回来,或吃饭、或开房。
曾国藩让李保去唤小二来开房,以便给来用饭的客人腾地方。
小二拿着一大串钥匙乐颠颠地给轿夫们开了房,又为戈什哈单开了两间房。
这三个人一进饭堂,一个扶着主人坐下,一个就高声喊叫:“店家,我家老爷到了,——不,是奴才说错了,是我家大人到了,快来侍候!”
小二口里忙答应一声,手却继续为曾国藩找房间钥匙。
那主仆三人便开始有些不耐烦。
主人从凳子上一下子站起来,道:“小三,快拿了本官的片子去县衙门,把怠慢爷们儿的店家锁了去坐牢!”
曾国藩忙道:“小二,快去侍候了客人再开不迟。”
小二小声嘟囔道:“少听他们吓唬人。——这肯定又是从赵大善人那儿花了银子买来的官!从打赵大善人这赈灾局成立,俺这小店就没消停过。——懒得理他。”
说着话终于打开了房门,小二这才装出一副笑脸向那主仆三人奔过去。
曾国藩清清楚楚地听小二问道:“爷,您老是打尖还是住店?”
曾国藩出于好奇就立住身,回头看主仆三人如何答对。
那主人模样的人一拍桌子道:“去叫你们掌柜的来回话!”
小二陪着笑脸道:“对不起了客官,掌柜的最近挺忙,小店就委托小的打理。三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哪?”
一个仆人站起身,用手指着小二的鼻子道:“你听清楚了,俺家爷不比从前了,是堂堂的四品候补道哩!待官服做好后穿起来,看不把你吓尿裤子!”
小二仍然笑着道:“小的这几日可没少侍候候补道大人。——动问这位候补道大人,是打尖还是住店?——小的还要答理其他的客官呢,耽搁不起哟。”
那主人终于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本官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上好的牛、羊肉,快各切三斤出来,有‘女儿红’搬过来一坛。都要上好的,可不准马虎。”
小二道:“本店的牛、羊肉都是上好的,‘女儿红’也是绍兴最有名的。——只是肉钱和酒钱得先付,这是俺家掌柜的昨夜里新定的规矩。——三斤牛肉三斤羊肉一坛‘女儿红’,一共是五贯三。客官是官场中人,小店给打九折,给五贯好了。”
“什么?”主人霍地站起身骂道,“老爷我黑、白两道走了几十年,没听说过没吃肉没喝酒先会账的客栈!——你对住宿的人也要让他先会账不成?——小三,拿着我的片子去见县太爷,把他送官。——我捐四百两银子不信就治不了他个小伙计!”
被称作小三的仆人立马站起身道:“爷,您老快写片子,奴才这就去县衙门。——不过,您老得告诉奴才,是七品大还是四品大?——衙门里的差官都如狼似虎的样子,奴才还真有些怕呢!”
主人一听这话,气得一巴掌打过去,嘴里骂道:“打你个上不得台面的混账王八羔子!”
讲话的仆人一闪闪到一边,主人跨前一步还要打。
曾国藩看这主仆混闹得太不成样子,听话音好像还与赈灾局有关,就慢慢地走过去;刘横、李保一见,赶忙跟过去。
曾国藩笑着对那主人一抱拳道:“给观察大人请安!——
人们习惯尊称道台或候补道为观察。
那主人撵着仆人追打不着,正下不得台面,猛地里见曾国藩插进来,就住下手,转过头道:“这个狗奴才,都不如一个卖布的。——卖布的,你要问本官何话?”
曾国藩笑着道:“听观察讲,好像观察是从赈灾局过来的。——可
被称作观察的人忽然笑了,道:“卖布的你问别的事,本官还真说不明白,你要问这事算你问着了。——朝廷是没有开捐输,可你只要和赈灾局的赵大人拉上关系,你只要肯出钱,连红顶子都能到手。——不过,不知根底的人赵大人是不给办的,给钱也不给办。这事没得商量,连俺都还是通过一个实缺观察才买到这个候补缺份的呢。”
曾国藩道:“照大人说来,没有亲近之人,就算花钱也不是说买就能买个官的呀?”
那观察忽然不耐烦地道:“我不跟你这卖布的说了,说你也不懂。——俺要找个上好的饭庄吃饭呢!”又回头对小二道:“本官明日还来!”便一挥手,带着两个下人,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曾国藩对小二道:“小二,你咋能让他先会账呢?”
小二道:“爷,像他这种买个候补的缺份就张狂成这样的人,真让他吃了饭,还指望他会账吗?——小的可不敢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昨儿就来一个什么候补知州,还穿着官服戴着顶子,好像也是花了几百银子从赈灾局赵大人那买来的缺份。唉呀,那个神气,又是酒又是菜,差点把小的腿累弯。——怎么样?嘴巴一抹,给小的扔张片子,让小的拿着片子到县衙门去会账!——小的打躬作揖,还不是走了!小的一个月才挣几个大子儿呀?”说毕,又忙着去招呼刚进来的人。
李保小声对曾国藩道:“大人,您老去歇吧?”
曾国藩回到客房,忽然对刘横道:“刘横啊,你带两个戈什哈,拿我的片子去大同府衙,让知府一人来见我,不要声张。去吧。”说完,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现成的片子交给刘横。
见刘横走出去,曾国藩又对李保道:“让小二给沏一壶茶来,要浓。”
李保刚走出去,便走进来拉弦子卖唱的父女俩。
老爷子是进来就鞠躬,女子是进来就道“万福”,游荡
曾国藩摆摆手,让戈什哈给老头儿放了个凳,自己也坐下,问道:“听老丈口音,山东人吧?”
老头儿答:“客官好耳力,小老儿是山东东平府人,来大同拉弦子已经半年了。蒙老爷赏脸,谢谢了!——老爷是听《马前泼水》还是《穆桂英挂帅》?”
曾国藩沉吟着正要回答,小二端着茶走进来,后面跟着李保。
小二把托盘放下满脸堆笑道:“客官请慢饮。”便退出去。
曾国藩让李保给老丈两个铜板,道:“就请这位大姐唱一段《穆桂英挂帅》吧。”
老头儿熟练地把二胡架到腿上,不假思索便拉将起来,小女子也跟着旋律嫩声嫩气开始唱。
一曲未完,穆桂英好像还没有见到帅印,刘横便大踏步走进来,向曾国藩施礼道:“禀大人,您老请的人到了,
曾国藩就对李保使了使眼色,李保会意,小声对那位拉二胡的老头儿道:“我家老爷要办公事,您老就到别的客房去吧。”
父女俩急忙向曾国藩等人施了礼匆匆退出去。
曾国藩咳一声,说一句“请”。
刘横应声走出去,很快便领进一位着官服官帽蓝顶子的官员来。那官员一进门便当先施行大礼,口称“下官来迟”,态度极其谦卑。
曾国藩口里说着“本部堂不敢受此大礼,老府台快快请起”,伸出双手便将那官员扶起,又回头让李保放了座。这才坐下去,定睛看那知府,这一看不禁冲口而出:“府台可是戊戌科进士张同林?”
那官员一愣,急忙站起身答道:“正是下官。——曾大人如何知道?”
曾国藩捊须笑道:“张同林哪,本部堂和你同科,你外放到山西,本部堂进了翰林院。是科初试,你是第七,本部堂是三十八名。”
张同林一听这话,再次深施一礼道:“同林眼拙,请大人恕罪。”
曾国藩把张同林扶起来重新坐下,忽然问:“老同年哪,这几年一向可好?——一直
张同林长叹一口气道:“说出来惭愧!——老同年已是海内闻名的堂堂正二品大员,下官还只是个正五品的同知衔。——大同知府半年前丁父忧,部院看下官熬得辛苦,就格外开恩,挂牌让下官来大同府护印。——最近听说部院马上就要任满回京,同林还真不知以后是个什么样子呢?——唉!曾大人来大同如何不行文衙门?莫不是私访?”
曾国藩笑道:“老同年不要多心,本部堂只是受命到山西核捐。——不见过抚院,如何好惊动地方呢?听说大同的赈灾局搞得很是好呢,老同年可是为山东、河南办了件大好事啊!”
张同林道:“赈灾局的事情下官是一丝也不晓得的,做善事总归是好的。山东、河南苦哇!”
曾国藩话锋一转道:“本部堂想知道这赈灾局是何人搞起来的?老同年缘何说一丝也不晓得?”
张同林道:“是大同一个杂货商人,人称赵大善人的搞起来的。——曾大人如何要问这些?赈灾局是民间组织,不归官府节制呀!——何况是行善事。”
曾国藩又问:“本部堂听大同的人称赵大善人为赵大人,这姓赵的还是官府中人吗?”
张同林道:“因为赵大善人把募捐一事搞得红红火火,部院便上保单为他请奖。——这也是依老例。皇上赏了赵大善人一个四品衔,百姓于是就改称赵大人了。——就是下官见了也要称一声大人呢!善有善报啊!——听说赈灾局已集到上百万两银子,能救多少人哪!”
“着实难得呢!”曾国藩也不由赞一句,但接着又问,“不过,有一点本部堂有些疑问,那赵大人受部院保举,才是个四品衔,他如何却能保举捐款的人四品衔呢?——就是刚才,饭厅还走了一个经他保举的候补道台呢!”
“这个——”张同林沉吟了一下,“下官也有所闻,只是未曾亲眼见过。不过依下官想来,像现
张同林一面是大口称赞赵大善人,一面又大悲自己的命运不济。
曾国藩对张同林也是一半同情一半不平。
张同林是戊戌科会试排名第七的进士,只是因为殿试时答对不当,被道光帝斥之为“颠三倒四”而放了外任。虽然是老虎班,一直有缺份儿,没饿着肚皮,但将近五十岁的人才只是个正五品衔,前程是可想而知了。
张同林走后,曾国藩又感叹了许久才安歇。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一行便出了大同,向山西的首府太原进
出大同走不上百里,便迎见了从巡抚衙门赶过来接查捐大臣的官员。
见了巡抚衙门的官员,曾国藩才知道,山西巡抚曾望颜已任满回京述职去了,此时的署任是山西布政使常大淳。
曾国藩于是便脱下便装,换上官服,坐进巡抚衙门专备的绿呢大轿;仪仗也是备好的,“回避”、“肃静”、“查捐”一应俱全。
一行人这才大张旗鼓地穿州过县,浩浩荡荡奔太原而来。
一进太原,山西署抚常大淳已
曾国藩一下轿,常大淳抢先一步便行大礼。跟
礼毕进城,光轿子就达三十几顶。
常大淳是湖南衡阳人,与曾国藩同乡,也是两榜出身,但年岁却比曾国藩大了整整十岁。他做过山东道监察御史,任过福建粮道、浙江盐使、安徽按察使、湖北布政使。年初,由湖北布政使任上平调到山西布政使任所。山西巡抚曾望颜上月任满回京述职,新巡抚还没有到任,暂由他护印。
常大淳久历地方,比较明练达,也很干过几件大事,官声尚好。
曾国藩离京前,就已从文庆的口中得知,皇上有放常大淳浙江巡抚的意思,只是尚未公布。
把曾国藩等人迎进接官厅以后,常大淳又单把曾国藩一个人请进巡抚衙门的签押房。
两个人于是又以同乡重新见礼,戈什哈端出上等香茶,于是升炕。
两个人依桌而坐,情形大别于前。
“涤生老弟,你走的大同?”常大淳的一声“老弟”称谓,使曾国藩倍感亲切。
曾国藩道:“正夫兄,”正夫是常大淳的字,“大同赈灾局你可曾理会?”
常大淳道:“涤生,我这几日正
曾国藩道:“我
常大淳道:“快别再说!部院离任前,姓赵的交给下官三十万两银子,不久又交过来十万两。专为这事,部院还保奏了他个四品顶戴。——哪知部院离任后,他不仅分文未交,连个人影也未见过。——下官让赈灾道去了一趟大同,姓赵的却说,银子已经直接划给了山东、河南,还说是部院离任时交代过的。这不是胡扯吗?”
“哦!”曾国藩点点头。“照仁兄说来,那姓赵的确是交上来四十万两银子。——可我离京前,看山东、河南的通报,为什么两省只到山西十万两赈银呢?”
常大淳笑道:“你问这个算问到点子上了。为什么姓赵的交了四十万两却汇了十万两?——抚标已经欠了四个月的饷了,四十万两银子只
曾国藩正色道:“你这事却做得糊涂!专款专用已成定例,怎么能拿救命银子来
常大淳道:“涤生啊,你小点声,下官能护上几日印绶,全是前任部院保举的结果。——他虽是个满人,却有恩于下官,于情于理,把这事张扬出去,你、我面上都不好看。——我们还是从那姓赵的身上做做文章吧。——可又碍于他也是前任保举的,不好办哪!”
曾国藩道:“太原赈灾局怎么样呢?”
□常大淳摆摆手道:“太原赈灾局的委员没有官身,部院虽也下了委,但并不大过问。这个赈灾局开始也搞得不好,不过最近也有大起色,昨儿就给河南汇了一笔八十万两的银子,下官正想上个本子保他一下呢!——部院离任时曾讲过,赈灾是义举,只可支持不可刁难。下官护印以来,对大同和太原两个赈灾局都没有敢过问,怕引起商人们反感,倒把天大的一桩好事搅得稀烂。”
曾国藩道:“仁兄和部院说得不错,赈灾是义举,是救人活命的好事。——但如果打着赈灾的旗号干的却是坑人肥己的事情,官府就得出面了!否则,再有大灾大难,还有谁肯捐钱行善呢?”
常大淳忽然欢喜起来:“你老弟这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查核一下了不是!明日下官专拨两名道台配合老弟核捐,可好?”
“当然好!”曾国藩笑着回一句:“我走这一路,好像山西比其他省份平静一些。——前任部院虽有些糊涂,但
常大淳接口道:“旗人尤其难得!——侍郎大人哪,下官已备了薄酒素菜,咱们用过再谈如何?”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曾国藩站起身道:“我还是回客栈吧。走了一路,可能是受潮了,浑身有些痒痒,想是癣疾要
“不行,不行,万万使不得!”常太淳一边下炕一边道,“你就
看样子,常太淳已经知道自己要放浙抚。
曾国藩暗道:“这个明哲保身的常太淳哪!”
曾国藩笑了笑说:“本部堂可不敢越制!——好吧,就扰你一顿。——可备了咱湖南的霉豆腐?”
常太淳笑吟吟道:“
两个人说说笑笑步入后堂的小饭厅,曾国藩见饭桌上摆的果然是几样清淡的湖南小菜,不禁满心欢喜起来。
更衣的时候,曾国藩冲门外喊一声:“来人!”
见随行的戈什哈进来,曾国藩才道:“到官栈找李保,给常大人捧过来一坛本部堂由京师带过来的湖南腌菜!”又回头对常大淳道:“这是自家腌的,贱内的手艺,好下饭哩。”
常大淳笑道:“海内传闻,说曾侍郎的家教极严,女子必须会三种女工,曰纺布、腌菜、纳鞋。今日看倒是真的!涤生啊!我劝你还是看开些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当圣人,不做君子,就活不成人了?”
曾国藩正色道:“正夫兄此言差矣!你这个老弟并不是图虚名之人,纯属是为家族昌盛之故。自古皆曰:朱门造就败家子。本人现
常大淳苦笑一声道:“亏你想那么长远!——咱还是边吃边等腌菜吧。”
第二天,常大淳一早就打
太原赈灾局的委员王双江号雅楠的,当天即来到官厅,后面跟了两个青衣小帽的随从,捧着两个劝捐簿子。
曾国藩看那王双江生得慈眉善目,心下先有三分好感;及至谈话,不仅答对明白,账目也一清二楚。王双江三代
曾国藩劝勉了王双江几句,便留下劝捐簿子,让王双江回府继续劝捐。
王双江口里一边说着“小人随叫随到”,一边慢慢退出门去,轿子也没坐,就那么大步流星地走回去了。
第二天,大同赈灾局的委员赵二,号称大善人的也乘着蓝呢大轿招招摇摇地赶了过来。
赵二下轿后,先由随从前后用一个掸子掸了掸灰,又自家正了正四品顶子,这才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
对劝捐的善人,曾国藩一律是下堂迎接,对赵二也不例外。
赵二见二品侍郎下堂迎接,自己霎时得意洋洋起来;曾国藩喊看座,他竟让也没让,便坐上整个屁股,仿佛功臣一般。
李保接过他递过来的一个劝捐簿子放到曾国藩面前,曾国藩随手翻了翻道:“听传闻,赵观察的劝捐簿子最多,怎么就一个簿子啊?”
赵二欠了欠屁股道:“回大人话,职道的另两个簿子明日才能送过来。——因为还有两笔大款子没有交上来。”
“哦——”曾国藩沉吟了一下,又问,“赵观察,你开捐以来一共到了多少两银子啊?给山东、河南汇过去多少啊?”
“这个——”赵二的眼睛转了转,“总有一百多万两吧!——职道的铺子都歇了,就为了劝捐。多劝一两银子,就能多救一条人命啊!”
“难得赵观察如此心肠!”曾国藩随口夸奖一句,“不过哪,本部堂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观察。这劝捐只是解一时之困,不能长久为之,观察把铺子都歇了来搞劝捐,观察平常吃什么呀?——就算轿夫吧,总不能饿着肚皮抬着观察乱跑吧?”
赵二脸一红,张了半天嘴,才道:“职道无非是想多劝一些银子过来。——不过呢,听大人这一讲,职道总算明白过来,回去后再把铺子开起来就是了。”
曾国藩重新拿过赵二的劝捐簿子,一边翻一边道:“赵委员哪,这上面怎么有的画了押,有的又没有画押呀?可不能硬逼着人家拿钱哪!”
赵二不慌不忙道:“凡是没有画押的人都是本人不想画押,但都是自愿的。——职道没有硬求一个。”
“好!”曾国藩合上簿子,往身边站立的李保手里一塞道,“李保呀,你带十名亲兵保护徐观察速赴大同,着知府衙门派员配合,按着簿子上的记录一个一个核实,不得有误!”
李保道一声“嗻”,大步走出去。
曾国藩又叫过刘横道:“拿上太原赈灾局的簿子,也带上十名亲兵跟着郑观察,速赴太原首县,着首县衙门派员配合,按着簿子上的记录,一个一个地核实,不得有误!”
刘横也走出去。
赵二这时站起身道:“大人如果没什么事,职道先行告退了。”
曾国藩手一扬道:“且慢!——本部堂还没有和你拉够家常。来人哪,看茶。”
不多一会儿,赵二的面前便多了一杯盖碗茶。
赵二只得重新坐下去。
曾国藩望定赵二,徐徐问道:“本部堂听你的语言,不像本地人,倒像广西一带的人。赵观察是何时来大同的呀?”
赵二欠欠身道:“禀大人,职道三代住
曾国藩道:“赵观察,你连日劝捐辛苦,今晚就
赵二躬身笑道:“大人神威,职道不敢叨扰!——职道还是就此告辞吧。”
曾国藩笑道:“来人哪!”
一名守门的戈什哈闪进来,曾国藩手指着赵二说道:“给赵观察拾出一张床铺来。你现
戈什哈会意,知道曾国藩让他监管这赵二,就冲赵二笑嘻嘻地一拱手道:“奴才这就陪大人去饭厅。——赵大人,请吧。”
赵二无奈地站起身道:“职道谢过曾大人盛情!——职道先行告退。”
说毕,便跟着戈什哈退出官厅。
第二天午时,署抚常大淳让一名戈什哈来请曾国藩到巡抚衙门讲话,说有要事相告。
曾国藩只得带了两名戈什哈,也没用仪仗,步行到巡抚衙门的签押房。
一进签押房,曾国藩见大同府署任张同林正坐
三人见过礼,曾国藩道:“不知常大人匆匆把本部堂呼唤过来有何指教?”
常大淳笑了笑,没有言语。
张同林一拱手道:“下官昨儿得到一个消息,所以匆忙赶来见二位大人,怕晚了误事。”
曾国藩一愣,问:“可是关于那赵二的?”
张同林道:“正是!——大人昨儿派下的核捐委员徐观察到了大同,下官便按大人的意思把劝捐簿上有名姓的都着专人传了来问访,又派人把赈灾局里的替大善人办公事的两个人也叫到衙门里,哪知被传唤的人没来到,倒是来了一个洋人。下官的属下有认识的,说是夷邦的一个来大同传教的神父,
常大淳没等张同林讲完便急忙道:“涤生啊,这赵二的案子是不能再查了!有个洋人
“先慢着,”曾国藩沉吟一下,问张同林,“赵二入教,是什么时间的事?”
张同林两手一摊道:“下官从不与赈灾局的人来往,何况赵二的品级比下官都大。他何时结识洋人,下官怎么能知道呢?”
“张太守,”曾国藩忽然脸一沉,正色道,“本部堂说句你不愿听的话,地方父母不同于养老归籍的闲散大员,对辖区内的民情、吏情、水情、田情,都应该了若指掌;虽不能事事亲为,但也要知道轻重缓急。赈灾局就挨着你的知府衙门,问赈灾局的情况,你一问三不知,问赵二的情况,你除了艳羡,仍是空白,这怎么能行!”
常大淳万没想到当着他的面,曾国藩就能变起脸色来训斥张同林,全然不顾忌同乡的情面。——脸上霎时露出不快,想劝阻几句,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茬。——那脸就开始青一阵、紫一阵、白一阵、红一阵。
张同林已是吓得浑身乱抖,跪倒
曾国藩转过头,对尴尬万分的常大淳道:“中丞大人——”
常大淳不容曾国藩讲完话,拦腰便把话头一截,气急败坏道:“右堂大人,快不要抬举下官,下官只是署任!”
曾国藩正色道:“署任也是巡抚!——你是想让本部堂参你一个不敢任事、一味推诿吗?——还是想落个革职的处分?”
曾国藩一认真,常大淳气焰霎时矮了一截,但出气却是越来越重了。
他思虑了许久,才道:“曾右堂,不是愚兄和你赌气,愚兄做了几省的官员,受了二十几年满人的欺辱,早就够了!如今还要受咱自己人的气。——同林出身翰林,举世闻名,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因为和满人处不来,到现时还只是个五品顶戴。——涤生啊,你扪心自问,我等汉官不容易呀!”说着,气得落下泪来。
曾国藩见常大淳激动起来,只好站起身道:“本部堂适才多有得罪,还望中丞大人见谅。——张太守你也起来吧!——二位误解本官了!本部堂居京十几年,岂不知我汉官的苦衷!——可是,我等既食国家的俸禄,就要为国家办事呀!何况,大清国又不独是满人的,汉人也有份儿啊!”
张同林这时垂手答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记住了。”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说归说,气归气,可恨可恼的赵二入教,还真棘手。——常中丞啊,这赵二仗着洋人的势力吞我捐银,不办如何对得起河南、山东的父老啊!也无颜对上啊!可是真办吧,又容易惹上夷案。洋人均是些无父无君的兽类,他是真敢闯进京里找皇上啊!”说毕,沉思起来。
常大淳道:“洋人船坚炮利,
张同林两手垂着一声也不敢出。
曾国藩沉吟了好半天,才道:“常中丞,张太守,赵二这件事依本部堂的意思,咱们还是等大同核捐的人回来,依实情定夺。——咳,天灾人祸,国弱兵疲。处分一个赈灾局的委员,还要看洋人的脸子行事,长此以往——,咳!”又转脸对张同林道:“张太守,你先回大同。洋人再去找你闹,你就告诉他,因大同赈灾局贡献非常,赵二已由吏部叙优。——和他先打马虎眼,查清赵二的底子后,再作定夺。——想那神父的职分是来山西传教,一个小小的赵二岂能放
常大淳不无忧虑地道:“涤生啊,你表面看洋人长得半生不熟,可心眼儿一点也不比咱大清的人少啊!要不咋说要香港就要走了呢!”
“全是琦善误国!”一提起香港,曾国藩就气不打一处来,“两国交兵,胜负是常情,如何能一负就谈打色变呢。——大清国的根本是土地啊!土地怎能说给就给呢?”说毕,站起身对常大淳拱一拱手:“本部堂暂回官厅,等大同的人回来,再来请教。”
常大淳只是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口气,礼节性地拱拱手,没言语。
曾国藩大步走出签押房。
望着曾国藩的背影,常大淳忽然自言自语:“这个侍郎官哪,没办过夷案,他哪知道洋人的厉害哟!——新巡抚怎么还不到任呢?”
曾国藩回到官厅不大一会儿,李保便同着去大同核捐的徐观察风尘仆仆走进来。
李保和徐观察先到小官厅见过曾国藩。
曾国藩正一个人慢慢地品茶,一见李保和徐观察进来,忙放下茶杯。
李保和徐观察先向曾国藩请了安,徐观察这才道:“职道奉大人令,到大同核捐,已将捐过钱的商人带了来,还有几名是到赵大人那里花了银子捐了官的,职道也一并带了来。这些人都
曾国藩急忙推开茶杯,和徐观察、李保来到大官厅当中坐定。
徐观察捧上几大本卷宗放
曾国藩打开一本卷宗,见一个捐款人的后面被用红笔打了个叉,便问徐观察:“这个是咋回事?”
徐观察答:“外面还有几个,都是拿了银子买官的商人。职道怕记不住,特意做的记号,职道把这些人都带来了。”
曾国藩就让李保传那几个买了官的人上来问话。
李保转眼便领进十几个胖瘦不一、高矮不等的男人,一进大堂便全体跪到,有口称“下官见过曾大人”的,有称“卑职”的,乱哄哄的全不成体统。
曾国藩笑着说道:“都起来吧!——本部堂这次出京是奉了谕旨,各位的品级都是多少啊?官凭都带来没有啊?”
十几个人就爬起来一起摸袖口,全把官凭举起道:“请大人验看。”
说毕,便一个挨着一个地把官凭放到曾国藩的案头。
曾国藩拿过一个官凭只看一眼便断定是假官凭。
首先是刻板模糊,二则用纸异于吏部。——翻开一看内文,更让曾国藩哭笑不得:大清
曾国藩扫了扫上面的名字,忽然问一句:“赵德群!”
一个胖子跨前一步响亮地道:“下官
曾国藩举起官凭问道:“赵德群,你从哪里买的官凭啊?”
赵德群答:“回大人话,是从本家赵大人的赈灾局买的。”
曾国藩又问:“你买的是五品候补知州,——可曾来省候补?”
赵德群答:“回大人话,本家赵大人说,下官的候补知州是不用来省候补的,照样可以
曾国藩忽然话锋一转,问:“赵德群,本部堂有一事不明,需要你如实回答。——你说赵二是你的本家,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交情如何?”
赵德群答:“赵大人是下官的一个没出五服的本家兄弟,是真正的本家,打小儿起就认识!”
曾国藩沉思一下问:“你既是生意人,如何想起了做官?”
赵德群答:“回大人话,下官也只是觉着当官风光,何况也只二百两银子。”
曾国藩抬头问其他几个人:“你们几个是怎么买的官儿呀?”
几个一起理直气壮地答:“是通过赵德群买来的官。”
曾国藩又问赵德群:“赵德群,你既是赵二的本家,赵二入教你知道吗?”
赵德群答:“回大人话,下官知道。是本家兄弟花了十万两银子才入的教,见神父那天是下官陪着去的。神父是个荷兰人,
曾国藩被赵德群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愣了许久才问:“洋人就是夷人,怎么又出了什么荷兰人、英吉利人,这是怎么事?赵德群,你要据实回答。”
赵德群越
曾国藩自此才知道,洋人也不仅仅就是英夷一种,洋人也分好多种。也许荷兰人比英吉利人好对付呢。
他对李保道:“让赈灾局赵二进来。”
李保应一声走出去,不一会儿,赵二便招招摇摇地走了进来。
和曾国藩见过礼,见案头放了十几本官凭,他先就微微一怔。
曾国藩看
停了停,曾国藩忽然问一句:“赵观察,这些人都拿银子从你手里买了官凭,可是真的?”
赵二干咳了一声道:“禀大人,下官所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阿古利神父专事传教。他既不是我大清的官员,也不是我吏部的掌印,他如何会有官凭卖给你呢?”
赵二也像模像样地冷笑道:“大人如何恁胡涂了——阿古利可是洋人啊!洋人
●曾国藩时代已有人以结识洋人为荣。到清末,清廷贵族夫人与洋人更是关系融洽。此图为清廷贵族夫人与各国驻华公使夫人
刘横快步走出去。
曾国藩重新走回大厅坐定,便吩咐李保道:“把赵德群等人领到小官厅录口供。本部堂要单独和赵观察聊聊。”
李保带上文案领着赵德群等十几人走出去,大堂之下只剩了赵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曾国藩静静地说道:“赵观察,本部堂听说那神父是荷兰人。——荷兰人也传教吗?”
赵二眨了眨眼睛,停了停才道:“回大人话,阿古利神父是洋人,是标准的黄头
曾国藩一言不
●身着洋装的清廷贵妇与身着旗装的外国人合影。既动了杀机,曾国藩就开始思虑如何下手——既能让洋人不找麻烦,又能让他把吞的赈银吐出来,还能把人杀掉。三方面都要照顾到,一丁点漏洞不能出。杀赵二的理由是再充分不过了,不管假官凭的根源
见曾国藩不讲话,谈兴正浓的赵二只好闭上嘴。但有一点他坚信,凭曾国藩的那点能耐,断断不敢与洋人作对!林则徐的例子就再鲜活不过。大清与其说是满人的天下,不如说是洋人的天下更恰当。
两个人都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足足过了两刻光景,才被走进来的刘横打破。
刘横把嘴附到曾国藩的耳边悄悄道:“常中丞病了,不见客。”
曾国藩一愣,小声反问:“你见着中丞了吗?”
刘横悄悄道:“没有见着,师爷挡了驾。”
曾国藩暗骂一声:“这个老狐狸!看乌纱比天还大!”口里却大声说道:“刘横啊,你带赵大人去歇息吧。让李保进来,本部堂有话说。”随后兀自低头沉思起来。
李保进来后,连叫了两声“大人”,曾国藩才蓦地惊醒。
看大堂之上,赵二和刘横都已不
“大人,赵德群等一十二人,卑职已将口供录下,只等示下:是押进大牢还是放回去?”李保不待曾国藩吩咐,当先汇报情况。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我等来山西是核捐,凡事都要抚院支持配合才能成。——赵德群等人是人证,按理应该寄押才对。——现
□说毕,便让李保侍候上文房四宝,刷刷点点很快便写成一封快信。
曾国藩把信封好,交给李保道:“详情
曾国藩
曾国藩让张同林见信后,立即派人配合李保查抄赵二的所有财产,逐一登记造册,以快、密为要,量不让教堂闻得一丝风声,更不能被神父知道。曾国藩
常署抚托病不配合曾国藩办案,怕为了一个洋人毁了自己的前程,曾国藩只能依靠张同林来办案。大概常大淳自己也知道,身为署抚,加之有些圣恩,无论怎么做,曾国藩都莫奈他何。就算曾国藩上折参他一本,恐怕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何况,常大淳原本就是要升任浙抚的人,因为一个洋人而断送自己的前程,好像也真有些不划算。常大淳只能托病。
张同林就不同了,一则赵二是大同人,张同林对其有管辖权;一则赈灾局就毗邻知府衙门,张同林对其有监督权。如果他敢像常署抚那样,曾国藩就可以参他个失察罪。张同林只有配合核捐大臣把事情搞清楚一条路好走,再无选择。让他怎么做,都不过分。
但如果张同林也要采取常署抚的态度怎么办呢?总不能事情没有搞清楚就参他个不配合皇差的罪名吧?
李保等人走后,曾国藩就
他居京十几年,办了大大小小几十件案子,哪件案子他都想查办得明明白白,有头有尾,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民;可哪次案子他都办得不漂亮!不是劳而无功,就是头破血流;要么君不满,要么民有怨。可再往深里想想,又仿佛他经手的案子件件办得漂亮,个个都有着落,否则,他的顶子怎么那么快就由蓝变红了呢!——就这一点,你能说他居京十几年无所作为吗?可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审琦善,算是最辉煌的一案,终于把一个世袭的侯爷弄到了黑龙江。——可琦善迟早要复出,他又比谁都清楚。琦善是满人哪,满人获罪,非危及皇室,有几个不复出的!
保定李纯刚一案呢?——一想到这个案子,连曾国藩自己都笑了。因为李纯刚一案,起决定作用的是肃顺、皇四子奕□,自己只是个听凭调遣的小角色而已,哪能算是自己办的案呢!
翻建文庙能算一案吗?——充其量,不过是替国家实心实意地办了一次差而已!
参革湘乡县正印张也算是一次有头有尾的案子了吧,可却为此搭进一条刘向东的命!想想,总让人有些得不偿失的感觉。
一想到刘向东,曾国藩就心情沉重,神色黯然,两眼盈泪。
忽然,曾国藩的眼前一亮,他想起了经他手办理的顺天府的县学案。这个案子管办起来碍障重重,但他毕竟顶着压力办下去了,而且是自大清入关由汉人插手满事的第一案!
无论孰得孰失,总算奠定了他清臣的地位,使满人也不敢小看他。
参革大员贾存道就更加顺理成章了,不仅扭转了大清官场的邪气歪风,更进一步得到了朝廷的认可。
一幕一幕地回忆起来,他愈
应该承认,从大清入关,纵观咸丰帝以上的所有皇帝,道光帝还是相当不错的一位。他虽不如康熙帝办事干练,但却比乾隆帝务实。他的节俭、他的勤奋、他的任人唯贤,都
“大人——”
他正想得入神,一个声音忽然
曾国藩猛地惊醒,却
“大人,”戈什哈小声问,“小的问一声,大人是
“嗯!”曾国藩点点头,不由自言自语,“这一天过得真快!”
他站起身,一个人走下大堂。步出辕门,却见天已是完全黑下来了,便对跟
戈什哈答应一声,转身走回去。
曾国藩背起身,一边
吟着吟着,一种孤寂之感油然而生。他不由想起了长沙岳麓书院,想起了荷叶塘,想起了堂上老人,想起了弟、妹、妻、子、侄。
饭后,曾国藩补上了几天的日记,又给弟弟们写了封信,这才安歇。
第二天午时,李保和一名捕头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那捕头和李保进了小官厅之后,当先向曾国藩行大礼问安,口称:“大同知府衙门通判王云武叩见曾大人。”
李保这时对曾国藩道:“按大人吩咐,张太守及王通判拨了十几名捕快,二十几名亲兵,悄悄查抄了赵二的府邸及三家店铺,赵府家小五十余口已被下
说毕,从袖里摸出几张抄封公文递给曾国藩,道:“这是抄没清单。抄出现银共计一百二十万两,还有布匹等物品甚多,另外又抄出了空白吏部官凭一百三十张,还抄出了几枚印信。”
李保说完话闪
曾国藩把那包东西打开,见是三枚木制的印信。
他好奇地拿出其中一枚,看了许久也看不真切,只好拿了印泥过来,把三枚印信逐一印
曾国藩大惊失色——这赵二真是胆大包天,连朝廷官印都敢伪造!
他连夜升堂,一定要把案子弄个水落石出。
赵二一进大厅,见曾国藩冷冷地高坐
赵二欲行大礼,曾国藩却大喝一声:“来人,摘去赵二的顶戴!”
李保一声不响走下堂来,一把把赵二的官帽摘下来,喝一声“跪下”,一脚便把直
曾国藩冷冷地
赵二挣着脖子回答:“下官不知大人为何这般问?——下官苦心劝捐,替朝廷分忧,怎么的,无功反倒有过?——请大人把话说明白。”
几句话,把曾国藩气得浑身乱抖,他极力控制住情绪,对李保道:“让他看看。”
李保就拿过印信和空白官凭举到赵二的面前一晃道:“你干的好事!——可看清楚?”
赵二一见印信与官凭,身子猛地一抖,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他平稳地答道:“回大人话,这几个印信与官凭,是下官从洋人的手里买的,与下官并无干系。——就是进了京师,下官也敢与洋人对质。”
曾国藩知道赵二是拿洋人来恐吓,就笑一笑道:“赵二,你还想进京师吗?——你到了此时还用洋人给自己壮胆?——刘横!”
刘横应声而入,曾国藩道:“传本部堂的话,让山西按察使衙门速送几件刑具过来,不得有误。”
刘横极其响亮地应一声“嗻”,转身走出去。
曾国藩转过头对赵二道:“赵二,那洋人已被本部堂进监里。——本部堂先审你,再审那洋人,然后嘛,本部堂再成全于你,把你两人的尸骨抛
赵二跪
曾国藩嘿嘿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想见阿古利,你只有等来世了。——来人啊,给本部堂沏壶好茶,等刑具到后,本部堂要慢慢地消磨时间。”
不大一会儿,一名戈什哈捧着茶壶进来。
曾国藩指着戈什哈道:“本部堂是不喝头遍茶的。——李保啊,叫两个人过来,把头遍茶替本部堂顺赵二的脖子浇进去。”
李保冲门外喊一声“来人”,三个五大三粗的戈什哈走进来。
李保一指赵二道:“把人犯摁实,曾大人让把头遍茶给人犯洗洗身子骨。”
两个人就极熟练地一人过来踩住赵二的一条腿,又把胳膊往上一架,端茶壶的戈什哈就把壶盖打开,把一壶滚烫的茶水全部浇进赵二的后背。
赵二大叫一声,烫得浑身
曾国藩恨洋人,更恨崇洋的大清人。
曾国藩笑道:“赵二,你现
赵二咬牙切齿道:“曾国藩,你疯了!你如此折磨一个教民,你就不怕洋人杀进京师找你算账?到时候不仅你乌纱不保,连人头也不保!——你现
曾国藩笑道:“赵二,大同知府衙门从你家中共抄出银两一百二十万两,还有好多东西。这些钱,有你私吞的赈银,也有你的私财。一百二十万两的银子,能让河南、山东两省一百二十万百姓吃一个月的饱饭哪!——本部堂头上乌纱值几何,人头又值几何,两样加起来也不能让一百二十万人一个月不饿肚子啊!——本部堂从不做吃亏的事。这件事本部堂反复推算,值,值啊!”
赵二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派头说道:“曾国藩,下官也是曾中丞明保的堂堂四品官员!你一无王命,二无特旨,就敢对本官用刑。本官奈何不得你,皇上必放你不过!”
曾国藩正要讲话,亲兵来报,按察使衙门的五种刑具送到。
曾国藩马上说一句:“五种刑具全部摆
刘横便让人把五种刑具一一摆放到大堂之上。
曾国藩干咳一声,忽然说一句:“来人,把赵二的官服脱下,先让他尝尝木巴掌的滋味。”
所谓木巴掌,便是一块木板上钉了密密麻麻的几排小铁钉,形状似巴掌。用刑时,只需往人犯的后背或大腿上一拍,拍过的地方就要血糊糊一片。这种刑具一般针对女犯而用,是一种软刑具,伤肉不伤骨。
有两名戈什哈走上来,不由分说便将赵二整个地放倒。
赵二挣扎着叫道:“曾右堂,你究竟要把赵某怎的?——本官可是曾望颜中丞密折保举的,曾中丞的圣恩你应该知道!”
曾国藩笑道:“本部堂想干的事,
一名戈什哈就抡起木巴掌,结结实实地拍
“来呀,”曾国藩叫道,“用盐水为赵大人洗洗后背。”
另一名戈什哈答应一声走出去。
赵二这时抬起头道:“曾右堂,你真的想把本官弄死不成?”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赵二,你知道本部堂平生最恨哪种人吗?本部堂平生最恨的就是那种忘宗忘祖的人!赵二,你这假教民!你的所谓的教民是你花十万两银子买下的,官凭、印信更是你一手所为!可你却一味抵赖,认为自己和洋人搭上关系,大清就无人敢碰你——”
刚巧戈什哈端着盆盐水进来。
曾国藩望了望,接着说道:“本部堂望你继续耍赖,本部堂好看着你洗后背!——来呀,与赵大人慢慢地洗后背。”
赵二急忙粗着脖子大叫:“且慢!——落到你手里,俺权且承认吧!”
说完,低下头去,作权且服输状。
曾国藩望一眼文案夫子,对赵二道:“从实讲来,有一丝不实,本部堂顷刻要你狗命!”
赵二于是慢慢地讲起来。
说起来,赵二管两代
朝廷要
赵二最后说,劝捐的人没有几个不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袖上赵二的供词,乘上绿呢大轿,径去巡抚衙门拜访那常大淳。
进了巡抚衙门,文案老夫子把曾国藩请进上房,常大淳由一名小戈什扶着出来和曾国藩见了礼。
曾国藩落座,放眼看那常大淳,见面色红润,两眼闪烁,全无病态,心中就知这常署抚的病是装出来的。
当下也不说破,从袖中拿出赵二的供状,说道:“常中丞病成这个样子,本部堂原是不该来扰烦的了。——可这件事情却关系到中丞大人的进退前程,本部堂如不来,又怕愧对大人。——大人看看吧。”
曾国藩说着,很随意地把供状递过去。
常大淳皮笑肉不笑,道:“谢曾右堂错爱。愚兄这身子骨儿,实
说着话,接过供状,自顾看起来。
曾国藩趁这空档,悄悄打量了一下常大淳这上房。
这上房颇大,几可和衙门的大堂比阔,却被常大淳摆了个满满当当。南面是书案,上面摆放文房四宝和一本翻卷着的书。北墙一个大竹篓,里面胡乱装了几件泥牛、泥马,想是私家秘
从这上房的摆设可以想象得出,常大淳的操守还是不错的。现
常大淳这时已把供状看完,见曾国藩眼望着一排木箱子
常大淳说完,竟不用人扶,迈开步子,当先走了出去,把个赶过来的戈什哈惊得一愣一愣的。
曾国藩跟
常大淳脸一红,笑道:“昨儿老友从福建给我捎了一斤沱茶,味道颇好,愚兄这是赶着让老弟尝鲜呢?”
曾国藩心中暗道:“看供状前,开水也没一口,如今看了供状,倒赶着让我喝茶了!”
进了签押房,常大淳一面让曾国藩更衣,一面自己升了炕,一面又让戈什哈泡了壶浓浓的茶出来。
常大淳亲自给曾国藩斟了杯茶,道:“为兄先向老弟陪罪!——想不到赵二被前任保举到四品顶戴,还敢做此胆大妄为之事!还把洋人拉出来吓唬我等,真真可气!”
曾国藩接茶
常大淳道:“但听吩咐,愚兄遵命就是。”
曾国藩道:“赵二一案,须你我联名向皇上拜折。赵二立斩,家眷充军,家资及所吞捐银数汇往山东、河南。——赈灾局须另委委员接办,快理清被赵二弄乱的簿子,要重新核记,不能因为一个赵二误了劝捐大事呀!”
常大淳道:“愚兄明日就挂牌委人去大同赈灾局接篆,赵二这边,愚兄再让按察使衙门重新审过监以待圣意,如何?”
曾国藩长出一口气道:“如此甚好!”说着拿出已拟好的参折,道:“烦中丞大人再斟酌斟酌,此折最好今天就拜
常大淳匆匆看过,见里面没有伤及自己的话,就提笔具了名。
十天后,圣旨下达:赵二立斩,家眷充军黑龙江,所抄赵二家资及所吞捐银汇往山东、河南照准。太原赈灾局王双江劝捐得力,着赏五品顶戴。大同知府现署任张同林因配合查捐大臣得力,赏四品顶戴,实授大同知府。常大淳已交吏部叙优。曾国藩挨回京后由吏部叙优。
圣旨到后的第二天,曾国藩一行便起程返京。
常大淳带着首府、首县直送到城门外十里处方回。
回到京师面圣后不久,咸丰帝也不知是听了谁的劝告,竟忽然诏令群臣“进言荐贤”,以达到“上富国下富民之所望”。一时间,种种奏章纷至沓进宫里,给沉闷的京师,多少注入了点儿活力。
曾国藩也上了“应诏陈言疏”与“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二折。
应诏陈言疏
奏为应诏陈言事。
二月初八日奉皇上谕令,九卿科道有言事之责者,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据实直陈,封章密奏。仰见圣德谦冲,孜孜求治。臣窃维用人、行政二者,自古皆相提并论。独至我朝,则凡百庶政,皆已著有成宪,既备既详,未可轻议。今日所当讲求者,惟
所谓转移之道,何也?我朝列圣为政,大抵因时俗之过而矫之,使就于中。顺治之时,疮痍初复,民志未定,故圣祖继之以宽。康熙之末,久安而吏弛,刑措而民偷,故世宗救之以严。乾隆,嘉庆之际,人尚才华,士骛高远,故大行皇帝敛之以镇静,以变其浮夸之习。一时人才循循规矩准绳之中,无有敢才智自雄,锋芒自逞者。然有守者多,而有猷有为者,渐觉其少。大率以畏葸为慎,以柔靡为恭。以臣观之,京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曰退缩,曰琐屑。外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颟顸。退缩者,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动辄请旨,不肯任咎是也。琐屑者,利析锱铢,不顾大体,察及秋毫,不见舆薪是也。敷衍者,装头盖面,但计目前剜肉补疮,不问明日是也。颟顸者,外面完全,而中已溃烂,章奏粉饰,而语无归宿是也。有此四者,习俗相沿,但求苟安无过,不求振作有为。将来一有艰钜,国家必有乏才之患。我大行皇帝深知此中之消息,故亟思得一有用之才以力挽颓风。去年京察人员,数月之内,擢臬司者三人,擢藩司者一人。盖亦欲破格超迁,整顿积弱之习也。无如风会所趋,势难骤变。今若遽求振作之才,又恐躁竞者因而幸进,转不足以实效。臣愚以为欲使有用之才,不出范围之中,莫若使之从事于学术。汉臣诸葛亮曰:“才须学,学须识。”盖至论也。……
所谓培养之方何也?……
曰“教诲”,曰“甄别”,曰“保养”,曰“超擢”。……
所谓考察之法何也?古者询事、考言二者并重。近来各衙门办事,小者循例,大者请旨。本无才猷之可见,则莫若于言考之。而召对陈言,天威咫尺,又不宜喋喋便佞,则莫若于奏折考之矣。国家定例,内而九卿、科道,外而督抚、藩臬,皆有言事之责。各省道员,不许专折谢恩,而许专折言事。乃十余年间,九卿无一人陈时政之得失,司道无一折言地方之利病,相率缄默,一时之风气,有不解其所以然者。……
……臣之愚见,愿皇上坚持圣意,借奏折为考核人才之具,永不生厌释之心。涉于雷同者,不必交议而已;过于攻讦者,不必
臣本愚陋,顷以议礼一疏,荷蒙皇上天语褒嘉,感激思所以报。但憾识见浅薄,无补万一。伏求皇上怜其愚诚,俯赐训示,幸甚,谨奏。
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
奏为敬陈圣德,仰赞高深事。
臣闻美德所
臣每于祭祀侍仪之顷,仰瞻皇上对越肃雍,跬步必谨,而寻常莅事,亦推求到,此敬慎之美德也,而辨之不早,其流弊为琐碎,是不可不预防。人臣事君,礼仪固贵周详,然苟非朝祭大典,难保一无疏失。自去岁以来,步趋失检,广林以小节被参。道旁叩头,福济、麟魁以小节被参。内廷接驾,明训以微仪获咎。都统暂署,惠丰以微仪获咎。
又闻皇上万几之暇,颐情典籍;游艺之末,亦法前贤;此好古之美德也,而辨之不细,其流弊徒尚文饰,亦不可不预防。自去岁求言以来,岂无一、二嘉谟至计,究其归宿,大抵皆以“无庸议”三字了之。间有特被奖许者,手诏以褒倭仁,未几而疏之万里之外。优旨以答苏廷魁,未几而斥为乱道之流,是鲜察言之实意,徒饰纳谏之虚文。……
臣又闻皇上娱神谈远,恭己自怡,旷然若有天下而不与焉者,此广大之美德也。然辨之不,亦恐厌薄恒俗而长骄矜之气,尤不可以不防。去岁求言之诏,本以“用人”与“行政”并举。乃近来两次谕旨皆曰:“黜陟大权,朕自持之。”
今日皇上之所以使赛尚阿视师者,岂不知千金之弩轻于一
此三者辩之于早,只
两个折子递进宫的第二天,曾国藩因一路风寒劳顿,癣疾有些
但咸丰帝却以“朕知道曾国藩查赈劳顿辛苦但因兵部事繁尚书保昌又病危挨顺天府乡试后再行休憩”而没有准假,这倒大出曾国藩的意料之外。——曾国藩想:该不是自己上的两个折子出什么事了吧?
转天,钦命礼部侍郎曾国藩为是科顺天武乡试大主考的圣谕,下到各部院。曾国藩这才释然。
是科顺天府乡试的副主考为兵部右侍郎沈北霖。
沈北霖是浙江钱塘人,字尺生,又字郎亭,两榜出身,素有能员之称。
曾国藩到了兵部才知道,咸丰帝原定的是科武乡试的大主考是穆彰阿,曾国藩是副主考,沈北霖只是一名搜检大臣,而且穆彰阿已经着手准备武乡试的一应事情,哪知道皇上突然变了主意,撤了穆彰阿而换上了曾国藩。
同一天,上书房师傅、侍讲学士杜受田升署协办大学士管工部的圣谕也下到各部、院。
曾国藩凭经验得出结纶,皇上要向穆彰阿下手了。
曾国藩料得不错,穆彰阿的恶运真的到了。
事情出
姚莹是大清国上上下下公认的能员,
姚莹被罢黜,是
曾国藩离京赴山西核捐查赈期间,咸丰帝
文庆当先讲话:“说起姚莹,确是我大清国难得的好官员。尤其
咸丰帝道:“曾国藩也是这么讲的。朕今天就想弄明白,姚莹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被革职永不叙用的?——听说一同革职的还有一个达洪阿?”
杜受田抢先跪倒道:“回皇上话,不是为臣要讲谁的坏话,姚莹和达洪阿,可全是穆中堂和耆中堂两个人闹的!老臣以为广西事紧,正需姚莹和达洪阿这样的能员。——郑祖琛是穆中堂向先皇保举的能员,一个好好的广西,快被他断送掉了!皇上,郑祖琛已被押进京师快一个月了,穆中堂不仅压着不审,还
咸丰帝想了想,问肃顺:“肃顺哪,杜师傅讲的话你认为怎么样啊?”
肃顺跪下禀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要振朝纲,非下决心不可!——穆彰阿当道,耆英误国,琦善糊涂,一个好好的香港硬断送
杜受田这时又道:“皇上,还记得先皇最厚待的王鼎吗?——不就是因为参奏穆彰阿误国不成而自尸谏的?——王中堂死得冤哪!”
一说起王鼎,文庆的眼里霎时溢满泪水。
文庆是王鼎的门生弟子。王鼎自时,已是太子太师,以东阁大学士管理刑部。王鼎死时,手里还攥着参穆彰阿的折子,被来验尸的陈孚恩悄悄撕毁。
文庆恨穆彰阿,实更甚于杜受田。不是触到痛处,决不表露丝毫。
但文庆的表情,还是被咸丰帝看得明明白白。
咸丰帝于是决定,就从姚莹身上找出理由,给穆彰阿来个措手不及。
顺天武乡试的第二天,一道针对穆彰阿的圣旨下到各部、院。
旨曰:“穆彰阿身任大学士,受累朝知遇之恩,保位贪荣,妨贤病国,小忠小信,阴柔以售其奸,伪学伪才,揣摩以逢主意。从前夷务之兴,倾排异己,深堪痛恨!如达洪阿、姚莹之忠力,有碍于己,必容陷之;耆英之无耻丧良,同恶相济,力全之。因宠窃权,不可枚举。我皇考大公至正,惟以诚心待人,穆彰阿得肆行无忌,若便圣明早烛其奸,必置重典,断不姑容。穆彰阿恃恩益纵,始终不悛。自朕亲政之初遇事模棱,缄口不言,迨数月后,渐施其伎俩。英船至天津,犹欲引耆英为腹心,以遂其谋,欲使天下群黎复遭荼毒,其心阴险,实不可问!潘世恩等保林则徐,屡言其柔弱病躯,不堪录用。及命林则徐赴粤西剿匪,又言未知能去否’。伪言荧惑,使朕不知外事,罪实
随后下
穆彰阿深知自己得罪人过多,怕
那日,正好是个难得的晴天,穆彰阿坐
穆彰阿知道自己辉煌不再了,就催促车夫加鞭快行,以防不测;车夫们扬起长鞭,车队从城门一闪而过,很快便上了官道。
□穆彰阿掀起轿帘,两眼望着自己
这样想着,不由生出千万感慨,心底也涌出无限的冰冷。他的脑海中闪现出权臣鳌拜、大将军年羹尧的形象来。他记得刚入军机时,曾告诫自己,将来无论把官做到何种地步,权力大到什么程度,也不能学鳌拜。

忽然,他
他深知咸丰帝一贯出尔反尔,这个跛子皇上,最是无信者!
他颤抖着双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迈下车子,见前面果然停放着一顶四人抬的蓝呢轿子,轿的前面没有军兵,没有太监,却站着一位双手举杯的红顶子的官员和两名戈什哈。因有段距离,面目却看不真切,
穆彰阿不由心底一动,急忙放开胆子紧走两步。
那红顶子的官员见穆彰阿下车,也放了步子走过来,穆彰阿这才看清来人面目,果然是礼部侍郎曾国藩——个被自己冷落许久的汉人。
曾国藩缓步走到穆彰阿的面前,深施一礼道:“门生曾国藩特来为恩师送行!”
礼毕,曾国藩双手把酒杯捧到穆彰阿的眼前。
穆彰阿的嘴唇颤动了许久,才终于进出一句:“涤生!果然是你!”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
曾国藩双手扶住穆彰阿道:“请恩师上轿,祝恩师一路平安!”
穆彰阿泪眼模糊,双手扳住轿车的门框,一声不响地默默地跨上去,曾国藩把轿门替恩师掩上。
穆彰阿冲轿夫说一句:“咱们走吧。”
曾国藩闪
穆彰阿回头望一眼曾国藩,忽然失声痛哭。
穆彰阿一直都很看重曾国藩,一则源于两个人都有嗜古癖,有共同的语言,再则曾国藩几代务农,没有任何靠山,这样的人不会有背叛的行径,能死心塌地地效忠于自己。何况,道光帝也有重用该员的意思。这个顺水人情与其给道光帝,还不如自己来做更好些。但曾国藩这个人城府太深,无论穆彰阿怎样举荐他,他都和穆彰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听命于皇上,不买任何人的账。
曾国藩几次被贬,几次入狱,如果穆彰阿
渐渐的,穆彰阿放弃了拉曾国藩入党的念头,开始寻找机会铲除这个人。这是穆彰阿一贯的做法,不为我所用,我必除之。偏偏黄雀
他做梦都没想到,原本该是他送曾侍郎出京,现
第二天,从内廷传出消息,皇上已起用姚莹为湖北武昌盐法道。
转天,忽然从刑部大牢传出消息:郑祖琛于昨夜子时许,突称腹痛不忍,不久即卒。
消息报进内廷,咸丰帝只淡淡说一句:“看
当晚,曾国藩却被太监召进咸丰帝的书房里。
咸丰帝一见曾国藩,劈头就问一句:“曾国藩,朕听说你特意等
曾国藩全身抖了抖,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皇上话,顺天武乡试是
咸丰帝明显地比当初老练多了,看人的一双眼睛好像也温和了许多,仿佛也不再轻易
他先盯着曾国藩看,脑子其实是
●曾国藩咸丰元年日记手迹他停了一会儿说道:“曾国藩哪,山西查捐你办得不错,朕也满意。可你为穆彰阿送行这件事却办得不好!穆彰阿是举国公认的国贼,给他留一条命,已是最大的恩典了。——你为什么要为这么个国贼送行呢?同去的还有谁呀?”显然是
曾国藩警觉起来,回答:“回皇上话,送行的只有微臣一人。微臣也深知穆彰阿罪大恶极,但他毕竟是臣会试的大总裁。圣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皇上治微臣的罪,微臣甘愿领罪。”
咸丰帝一听这话,猛地站起身,用手指着道:“好你个曾国藩,你敢拿圣人来压朕!”
曾国藩叩头答:“微臣不敢,请皇上息怒。”
许久,咸丰帝仿佛平息了胸中的怒火,忽然话锋一转道:“曾国藩哪,朕起用姚莹去做武昌盐法道,江忠源已带着他的团练去了广西剿匪。你保举的人,朕都委了重任。李棠阶、吴廷栋等人朕已下旨垂询,也要陆续起用。你要一心为国才是。”
●曾国藩书法曾国藩道:“皇上圣明!臣替万民谢过皇上。武昌私盐泛滥已非一日,朝廷早该整饬盐法。近几年天灾横行,地丁锐减,盐课不能再流失了。皇上此时放姚道到武昌,定能事半功倍!”
咸丰帝终于从曾国藩的口里听到了颂歌,神不由一振,说话的语气也刹那间缓和下来,他喜滋滋道:“杜师傅也这么说。曾国藩哪,听肃顺说,你每每出京办差,都把一路所闻记载下来,这次山西核捐,你记没记什么呀?”
曾国藩答:“回皇上话,臣走一路记一路,很凌乱。臣想好好地整理一下,再呈给皇上。”
咸丰帝道:“曾国藩哪,你是先皇看重的人,望你好自为之,不能让朕失望了!”
曾国藩答:“臣谢皇上教诲。”
咸丰帝终于摆摆手,道:“你跪安吧。”
曾国藩慢慢退出去。
当夜,他忍着癣疾
这两个折子来源于唐轩之口与山西核捐之行的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