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Neighbor
骗子!?
周之莓一怔, 没料到赫维托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是什么意思?
又是什么眼神?
周之莓不由看向赫维托那双蓝色的眼眸。浓密的眼睫下,浩瀚如海的眸子中带着复杂的神色,又有一些黯然的轻柔。
不知是否周之莓看错, 她竟然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丝楚楚可怜?像被遗弃在路边舔舐着潮湿皮毛的小动物,等待主人的爱抚。
赫维托和周之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没有过分强势地靠近, 因此并未给周之莓造成任何压迫感,也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他的样子。
周之莓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的确是赫维托。
让人捉摸不透的的赫维托,他又想做什么?
周之莓的心绪紊乱,仿佛笼罩着一层拂不去的阴影。
她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无声地注视和对峙中, 赫维托再次开口时, 语气染上更加浓烈的幽怨:“欺骗了我那么久,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解释什么?
他难道费尽心思追过来, 只为了来质问?
按照他一贯的作风, 难道不是直接掐住她的喉咙吗?
周之莓复杂的心绪中又染上一些心虚, 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赫维托, 防备的眼神中似有一丝皲裂的缝隙。
正在这时,小橘猫突然从小院里窜出来, 竟然直勾勾地朝赫维托的脚边蹭过去。
它躬着身体,眯着眼睛, 用脑袋在他的脚边拱了拱,接着再用身体在他脚踝边绕了一圈。整个过程流畅到,仿佛他才是它的主人。
小橘猫的毛发落在赫维托一尘不染的鞋面上, 难以计数的肮脏细菌留在他的身上,令他感到厌恶。
几乎是下意识的,赫维托想要抬起脚踩死这只恶心的生物。
周之莓连忙俯身从赫维托的脚边抱起星星, 用掌心摸了摸它的脑袋,脸上温柔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再抬头看向他时,又是一脸防备。
她知道他讨厌任何带毛的动物。
他有严重的洁癖。
赫维托的视线短暂地停留在周之莓的手上。
他看到她用手抚摸着那只恶心的生物。
那么软和,那么眷爱,那么小心翼翼。
嫉妒这令他更想一把掐死这只东西。
然而,更为诡异的念头在赫维托脑海里浮现——他想成为这只恶心的生物。
他想代替它,想把自己的脸埋在她柔软的身体里,用力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占据她所有的温柔。
“赫维托,”周之莓的声线里夹杂着警惕和防备,“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呢?
赫维托极力按捺着内心的渴求。
如果他现在是那只猫,他一定会收起自己锋利的爪子,小心谨慎地扒开她的衣服,温柔地用舌头舔舐她的皮肤,仔细用味蕾品尝她的味道。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会匍匐在她白皙的脚下,那些甜蜜的汁液会让他血液沸腾。
而她会伸手抚摸他的头颅,用手指抓着他的短发。
小橘猫突然从周之莓的怀里跳了出来,接着纵身一跃,转身回了小院中。
与此同时,从屋子里出来的周策看到周之莓不在院子里,跟着唤她:“乖乖,你在门口干什么?”
周之莓听到爸爸的声音,心下一紧,她抬头看向赫维托,眼底无声乞求:“赫维托……”
“放心,我对你的家人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她。
赫维托的视线掠过周之莓,看向院子里的男人。
家人。
这是她的家人。
可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赫维托并不懂父女之间的亲情纽带。
他认真思考,如果周策死了,她是否再也没有什么牵挂和留恋?
赫维托带着疑惑和求知,近距离地观察了解周策。
周策,年过六旬,一个创造过辉煌的民营企业家。他曾经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有恩爱的妻子和疼爱的女儿。然而一场企业内部的权力争斗,让他成为残兵败卒。含冤入狱,差点在狱中自尽。
如果周策直接掉入河中,不用十分钟就可以沉入河底,一命归西。
可是,他好像不能坐视不理。
——“小心。”
赫维托皱着眉拽住周策的胳膊,事实上他根本不愿意触碰任何人。肮脏、恶浊,让他想要作呕。
周策比赫维托想象中要骨瘦,他有一双和周之莓相似的眼眸,只是眼白不再清明。
在周策的笑容中,赫维托似乎能够隔着一层薄雾看到周之莓的身影。
他们是父女,所以相似。
“啊!真是太谢谢你了啊小伙子。”周策抬起头,撞见一张俊俏的脸庞,对方脸上带着凌厉的严肃。
周策刚才明显吓了一跳,他脚底打滑,差点就要掉进河里。没想到这个时候却有人眼疾手快地上前拽住他,对方力气很大,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没事吧?”赫维托一脸平静地询问。
周策摇摇头:“这刚下过雨,太滑了。得亏是你拽了我一把,不然我肯定就要掉下去了。”
赫维托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周策身上扫过,提醒:“有不适的地方吗?”
“可能是低血糖,刚才起来的时候有点头晕。”
“坐会儿吧。”赫维托将周策带到一旁,给他递上一瓶葡萄糖水。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
“应该的。”
……
周策见周之莓站在院门口,似乎在和人说话,便下意识地走过来。
在看到站在周之莓面前的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之后,周策眼底明显有些意外,语气更是轻快地上扬:“小周?原来是你来啦!”
赫维托看着周策那一脸的喜笑颜开,跟着机械地勾起唇角,礼貌周到地喊道:“周叔。”
“你可总算来了!”
不明所以的周之莓茫然地看向这两个人。
周策转头跟周之莓介绍道:“乖乖,这就是爸爸跟你提过的小周。前些天爸爸在河边钓鱼摔一跤,幸好小周扶了我一把。”
周之莓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走向,她不由看向赫维托,眼底的情绪更加复杂:“小周?”
赫维托向周之莓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周槃。”
“周槃?”
槃,涅槃重生的槃。
这个字通常用作死亡的代称,没有人会用来当名字的。
“快进来,快进来。”周策上前拍拍赫维托的后背,他一米八的个头无论是在同龄人之中还是年轻一辈中都算高个的,但站在赫维托的面前看着竟然有点矮小。
“稍等。周叔,我这次来给你们带了一些礼物。”赫维托话音刚落,有眼见力的助理立马从后备箱提出礼物。
周策啧了一声,笑着摇摇头:“你说说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呢?要说,应该是我带着礼物去谢谢你还差不多。”
赫维托笑了笑,满脸的谦虚:“周叔,这几个月隔壁在装修,一定对你们多有打扰。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算是多么贵重的礼物。”
“隔壁?”周策说着看了眼紧邻小院旁边的那栋现代化别墅,“难道,这是你的房子?”
赫维托点点头。
“那这真真是太巧了!”周策热情地拉着赫维托的手,准备带他进小院,“没想到咱们还是邻居呢!”
仅仅只是巧合吗?
周之莓知道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她不由上前搭住爸爸的手:“爸……”
周策侧头:“怎么了?”
周之莓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欲言又止:“其实,我一直想去隔壁看看。”
她说着看向赫维托:“周槃,你可以带我参观参观吗?”
赫维托声线微哑:“当然。”
周策闻言想跟着凑热闹:“那我也跟着一起去看看。”
周之莓却拦着:“爸,我肚子饿了,你让于阿姨先去做晚饭吧。”
周策自然是以女儿为先:“好好好,我这就让小于先去做饭。正好,小周晚上也留下来吃晚饭,我让小于做多几个菜。”
“爸……”
“谢谢周叔。”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周之莓并不想让赫维托留下来吃饭。
赫维托却是一点也不客气。
周策一脸眼笑眉舒,转头进了小院去喊正在楼上打扫卫生的于阿姨。
院子外,周之莓与赫维托无声相峙。
“赫维托,你究竟……”
“不是说想去隔壁看看?”
两个人又一次异口同声。
周之莓拧了拧眉,赫维托倒是一脸坦然自若。他垂眸看了她一眼,继而转头走向隔壁的房子:“过来吧。”
周之莓不得不跟上赫维托的脚步。
她有很多话和很多事情要和赫维托说清楚,并不想让爸爸周策知晓。
她在爸爸面前一向是报喜不报忧。
之前周策问起过周之莓在国外这几年的生活,她说自己过得很好,刻意忽略和赫维托的那段荒唐情事。
虽然她总是会在梦中见到赫维托,梦到他掐着她的脖子,用嗜血的眼眸死死盯着她。
可是只要赫维托不出现,她就能在爸爸面前维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假象。
“小心脚下。”赫维托提醒时伸手拽了一把周之莓的胳膊,她一脸心神不定,差点踩空。
周之莓几乎是第一时间挣脱了赫维托的手,和他隔开一定距离。
他们进入了这栋线条干净利落的别墅,里面的装修全部已经完成,因为家具还未全部进场,显得异常空旷。客厅落地窗正对着的便是还未蓄水的泳池,窗外美丽景色一览无余。
这套房子从开始动工到装修,进行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周之莓几乎是看着这套房子一点点建起来,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套房子居然和赫维托有关。
只不过,周之莓现在根本无心参观欣赏。
她知道这一切绝对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所以,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这一切?
宽阔的客厅里,只摆放着一张白色的真皮沙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赫维托走到沙发前停下脚步,转头深深看着那个一脸防备的人。
如果她能够看穿他的话,一定会发现他内心的龌龊与挣扎。
他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本能,就像成千上百次在暗处注视着她时,他想上前将她密不透风地按进自己的怀里。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折断她的双腿,让她永远无法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但,他不能这么做。
赫维托闭了闭眼,压抑本能就像将自己架在火焰上炙烤,痛苦煎熬,却只能任由火势蔓延。
他多么想触碰她,但他不能这么做。
“周之莓。”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用中文。
周之莓蹙着眉,目光里带着些许慌乱:“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的名字吗?”赫维托想了想,“大概是在Bonnie死后的第三天。”
竟然那么早?
他那么早就知道她是假死的?
可周之莓并不知道的是,那三天的赫维托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赫维托站在周之莓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整个人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周之莓,恭喜你,浴火重生了。”
周之莓有点崩溃,她好不容易远离了他,他为什么又要找上门来?又要将她囚禁起来吗?
为什么要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为什么?!
赫维托能清楚看到周之莓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双手紧握成拳头,并不是在恐惧他,而是满腔的愤怒。是那种捉迷藏被人找到之后下意识的不甘,而非害怕。
赫维托当着周之莓的面缓缓坐在沙发上,他微仰头看向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坐吗?”
“不了,你自己坐吧。”
能如此“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这是周之莓没有料想过的。
她现在更是琢磨不透赫维托究竟想做什么。
既然他那么早就知道她没有死的话,那么按照他的一贯作风,肯定早就站在她的面前,扼住她的喉咙。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在隔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后,他一脸风平浪静。
“你在想什么?”无声的宽阔空间里,赫维托低哑的声线似乎带有淡淡回音。
“你说呢?”
“我只知道你一直在骗我。”赫维托漫不经心道,“我将你从流浪汉手中带到车上,但你告诉我,你叫Bonnie。你说你父母双亡,只身一人,无依无靠。”
周之莓难得无言以对。
她的确是这样说的。
赫维托的声线愈发阴冷:“周之莓,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我……”
“你要否认吗?”
这个的确没有办法否认。
周之莓张了张嘴,她想说她也有苦衷。但现在再说这些,显然是多此一举。
他未必不知道。
从一开始,赫维托就知道她在说假话。
但无妨,一个称呼而已,他不在意真假。无论她叫Bonnie还是Bunny,她都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兔子。
他甚至懒得去调查她的身份背景。
谁会浪费时间去调查一只蝼蚁的背景呢?
可是后来,赫维托希望她自己能亲口对他坦白。
他给她很多次机会,诱导她说出实话。
哪怕她说是受到某些人的指使来暗杀他,他也会给她递上一把枪,给她一次朝他开枪的机会。
但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她杀不了他,那么他也不会放过她——是的,他会将她囚禁起来。
“别那么紧张。”赫维托站起来,背对着周之莓走向落地窗前,“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关照。”
周之莓看向赫维托的巍然屹立的挺拔背影,“只是邻居吗?”
“不然呢?”赫维托转过身,眼底意味不明的淡淡笑意,“不然你想有什么关系?”
周之莓摇头:“没有。”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离开了这栋别墅。
赫维托站在落地窗前,清楚看着周之莓离开的身影。她像极了一只被猛兽追捕而四处逃窜的小兔子,甚至差点摔了一跤。
赫维托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撑在玻璃上。刚才这番对话,似乎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自控力。
*
中秋刚过不久,头顶虽然不再是月圆,但桂花皎洁,傍晚在秋风里铺上一层薄薄的甜霜。
坐在这个被精心布置过的小院里,是最美丽的秋天。
周策偷偷摸摸地拿出一瓶酒,状似不经意地倒了三杯,一杯递给赫维托:“小周,来尝尝这村子里酿的白酒,又纯又香。”
他一边说着,将其中一杯酒偷偷挪到自己面前。
赫维托正准备接过周策递来的酒杯,一旁的周之莓忽然生气地朝周策大喝一声:“爸,你敢喝一口试试!”
赫维托接酒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周策有点拉不下来脸:“就一杯,最多最多一两。”
“那也不可以!”周之莓一把夺过爸爸面前的酒,说什么都不让他喝。
之前周之莓带周策去做过全身体检,医生告诫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戒酒。
年轻的时候周策为了做生意,经常应酬、出现在各种酒桌上。每次他回家的时候,总是醉意熏熏。这也是周之莓最厌恶的一点。
如此周策到了这个年纪,难免染了酒瘾。越是不让他喝,他越是想喝。就跟小孩子要吃糖一样,看到就嘴馋。
周之莓自然是要管着点。
周策没办法,只能转头对一旁的陈嘉年说:“那么,小陈,你就代叔叔跟小周喝一杯吧。”
陈嘉年也是晚饭不久前才到的小院。
中秋那天,他的车因为半路抛锚被拖到镇上修理。今天镇上的修理员告知他可以去开车,他便直接从镇上开车到了山上,打算和周家父女一起吃顿饭。
秋风阵阵,陈嘉年举起手上的酒杯,朝眼前的男人敬了敬酒:“你好,我是陈嘉年。听说周叔叔在河边差点滑下去,幸亏你出手拉了他一把,我在这里替周叔叔谢谢你。”
周之莓不由阻拦陈嘉年:“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开车下山吗?怎么还喝酒呢?”
陈嘉年笑了笑:“没事,我可以找个代驾。”
“哦,那行吧。”周之莓说完自顾自夹菜,没看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赫维托。
赫维托垂眸,手指搭在酒杯上,愔愔轻点。
陈嘉年举着酒杯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朝着赫维托的方向,提醒道:“周槃?”
闻言,周之莓才抬头看了眼赫维托。
赫维托冷然的视线往陈嘉年身上淡淡一扫,漫不经心:“抱歉,我的中文不太好,听不懂你刚才在说什么。”
“没事,喝酒吧。”陈嘉年说。
“不巧,我也不会喝酒。”
周策跟着在旁边打圆场:“那正好,今晚我们都不喝酒,吃菜吃菜。”
赫维托望向餐桌,看着他们手中握着的筷子。
那么肮脏、恶心、令人作呕的进餐方式,将所有人唾液搅合在一起。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为什么他们不能全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呢?
赫维托闭了闭眼,看向周之莓咬着筷子的嘴唇。
在场唯一能够让他感觉到舒心的,也就只有她。
第52章 Change
或许, 这顿晚餐注定不会让人有食欲。
对于赫维托的到来,周之莓不免会警惕地防备。
赫维托说过他对她的家人并不感兴趣,这句话周之莓是信的。赫维托有着偏执的占有欲和扭曲的心理, 他对她身边的人丝毫不在意,只是想要将她占为己有。
两个人闹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 赫维托并没有伤害过她的身体。
他将她软禁在古堡里, 给她最好的一切,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让她插翅难飞。
她若是对他有笑脸,他便是好心情;她若是对他冷脸,他就像得了失心疯的疯子。
“小周, 来尝尝这个水煮鱼, 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我们家之之最爱吃了。”周策热情地给赫维托夹了一块鱼肉,考虑到赫维托刚从国外回来可能吃不了太辣, 所以这道菜只是微辣, 不辣, 但香, 一般人都能接受。
旁边的陈嘉年跟着说:“周叔这个手艺的确是没话说,我每次来最馋您这一手。”
周策乐呵呵的:“也就是没事瞎折腾。”
赫维托看了眼碗里夹带着红油的食物, 像是无知的孩童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微微皱了皱眉, 但最终拿起了筷子。
他是个左撇子,习惯性用左手。对于筷子的使用他依然不算熟悉,但好在能够夹得起食物。
周之莓抬眸看向赫维托, 亲眼看着他将那块带有一粒花椒的鱼肉放入口中。
她本想提醒的,但想想作罢。
赫维托吃不了一点辣,也吃不了麻。
他的饮食习惯一向都是各种的水煮蔬菜和肉类, 清淡到只放一点盐作为调味品。似乎他本身对于食物的追求也没有那么高,能入口就行。
周之莓还记得,她曾经给赫维托做过几道中国菜。都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家常菜,少油少盐。大多数人可能觉得没滋没味的,但他却能吃得津津有味。好吧,也不能算津津有味,总归比他的水煮菜要好很多。
很快,随着食物在口中咀嚼,那粒小小的花椒被赫维托咬碎,他的眉头越拧越深。椒麻味迅速在味蕾上扩散,这种麻度对他来说简直是地狱级别,但他还是努力吞咽下了去。
周之莓忍不住拿起旁边的饮料抿了一口。
“吃得惯吗?”周策歪着头,一脸期待地问赫维托。
这条鱼可是他在一个鱼塘里钓上来的,足足有三斤呢。正好今天来客人,否则父女两个人也吃不完。他下午更是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做好这道水煮鱼。
赫维托端起一旁的解腻茶水淡淡抿了一口,压抑着口腔内的不适感,清了清嗓道:“挺好吃的。”
周策闻言,赶忙又热情地给赫维托继续夹菜:“好吃就多吃点!”
很快,赫维托的碗里就被周策夹来的菜叠成了一座小山。
周之莓下意识看了眼赫维托的脸色,他面上不动声色,看不出喜怒,也没说什么。
“吃吃吃,别客气。”周策说着伸手拍了拍赫维托的肩膀。
赫维托抬起头,双眸正对上坐在自己对面的周之莓。
周之莓正看着赫维托,或许是餐桌上的气氛还算不错,她眼底的戒备感减弱不少。
赫维托重新用左手拿起筷子,低头慢条斯理地开始尝试碗里的食物。
可还没吃几口,赫维托就被强烈的麻辣呛得面红耳赤。他再抬头看向周之莓时,像个委屈的大男孩,白皙的面颊上染了几分绯红,双眼竟然也泪汪汪的。
周之莓看着赫维托那副憋屈样,忍不住一笑。
活该。
换成以前,依赫维托那副死人脾气,可能当场摔碗筷不说,做饭的厨子也要遭殃。可他现在只能憋着,再难吃也咬着牙咽下去。
一旁的周策连忙伸手轻拍赫维托的后背,贴心道:“是被辣到了吗?”
说着,他连忙起身去拿了瓶解辣的饮料,打开来递给赫维托:“你这孩子,吃不了辣怎么也不说一声?”
“入乡随俗,我该学着吃的。”赫维托没什么情绪地淡淡道。
所以即便内心充满了厌恶和恶心,他还是努力尝试。
可现在看来,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难以下咽。
陈嘉年跟着笑道:“这一点也不辣啊,兄弟,你也太不能吃辣了吧。”
周之莓闻言看了眼陈嘉年,莫名觉得他这句话有点刻意的成分。
不过赫维托似乎根本听不到陈嘉年在说话,连眼神都没有给人一个。
他还是这样,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周策还在轻拍赫维托的后背:“我们这不讲究这些,什么习俗不习俗的,不能吃就不吃。再说,你在国外生活久了,有了自己的饮食习惯,不要勉强自己。也怪我粗心,没提前问问你喜欢什么口味就做了水煮鱼。”
赫维托微微侧头看向这个和周之莓有着相似面孔的男人。
周策的语气轻柔,眼底似乎带着淡淡的宠溺,看向他时是满脸笑意。
他一直在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像轻抚婴儿般的温柔。
赫维托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不解地看着周策,与此同时,慢慢地消化着超过自己认知范围内的感觉。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个长辈这样对待过他。
Augus家族是个庞大的家族,根本轮不到赫维托坐上主桌。正因为如此,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
赫维托还记得自己曾经端着一盘无法吞咽下去的动物内脏肉时,被叔叔Humphry Augus直接抽走了餐盘。
“矫情什么?饿两顿就好了!Augus家族的人才不会那么娇气!”叔叔带着一脸轻蔑的笑意。
事实上是,即便赫维托饿了整整三天,他也无法下咽那些动物内脏。
因此,叔叔气愤地徒手抓起其中一块动物内脏,恶狠狠地往赫维托的嘴里硬塞。
而现在,毫无血缘关系的周策轻拍着赫维托的后背,问他:“你想吃什么?都怪叔叔考虑不周到,叔叔现在就去给你做。”
周之莓怕爸爸折腾,跟着说:“用清水给他涮涮就行了。”
反正他一向只吃水煮食物。
赫维托闻言深看了周之莓一眼。
周策说:“这怎么行,我现在就去炒个小菜。”
“不用麻烦。”赫维托并没有那么想要进食,他拦住周策,认真道:“我用清水涮一涮就可以。”
周之莓也的确是怕爸爸又去瞎折腾,连忙给赫维托倒了一杯开水,递到他的面前。
她的动作并不客气,因此碗里的开水洒出了一些,有些许洒在赫维托的手背上。滚烫的开水带着灼烧的刺痛感,像尖锐的针在他皮肤上咬了一小口。
赫维托抬眸看了眼周之莓,她脸上没有丝毫歉意,他却因此勾了勾唇。仿佛内心深处早已经干渴的部分再次被浸润,重新开始吸收养分,焕发生机。
“啪”的一巴掌,周策一巴掌落在赫维托的手臂上,打断了赫维托的出神。赫维托的脸上瞬间汇聚起几不可闻的怒意,眼底掩藏汹涌。
周策再抬起手时,掌心是一只被打死的蚊子。
“这都八月份了,蚊子还是那么多!”周策一副无奈的样子。
崇庆乡依山傍海,一年到头气温都很舒适,即便已经过了中秋,也就早晚有些凉爽的秋意。
要说这山上什么都好,就是蚊虫太多了点,避无可避。
周策注意到赫维托的手上被蚊子叮咬了一口,乐呵呵地说:“傻孩子,蚊子叮你,你怎么都不说一声?”
周之莓闻言看了眼赫维托的手臂。
常年做力量锻炼的男人,手臂上有明显的肌肉和凸起的筋脉。他的皮肤比亚洲人白皙,手臂上但凡有被蚊虫叮咬的痕迹就会很明显。
今晚从坐下到现在,赫维托的手臂上已经有了好几个大包,还有不少挠后的抓痕。
可他愣是一言不发,也不说自己被叮了。
“你看看你,都被叮成什么样子了?”周策抓着赫维托的手仔细查看,那些红色的抓痕在白皙的皮肤上一道道的特别明显。不仅如此,赫维托若的手臂上还有很多的陈年疤痕。
周策没再多说什么,连忙起身去屋子里拿东西。
他再出来的时候,手上瓶瓶罐罐的,又是驱蚊产品,又是止痒消肿药膏。
周策二话不说,先是拿着驱蚊产品在赫维托周围喷了一圈,再抓起赫维托的手臂,给他擦药膏。做这种事情周策别提多有经验了,平时周之莓就很怕蚊虫叮咬,所以家里这些驱蚊产品备得足足的。小丫头皮肤比较敏感,每一次被咬就是一个大包,还有可能好几天都消不下去,周之莓一被叮咬就要骂骂咧咧:该死的蚊子!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蚊子!我要用杀虫剂把所有的蚊子都消灭精光!
清凉的药膏在皮肤上被均匀地涂抹开,赫维托原本拧紧的眉头微微松开。被别人的手指触碰会让赫维托觉得恶心,但他强忍着不适感,就像强迫自己去吃下那些恶心的食物一样。
赫维托再一次看着眼前低头帮他涂抹药膏的周策时,内心有一种诡异的酸胀感。
晚风阵阵徐来,带有薄荷质地的药膏在皮肤上扩散着更浓烈的凉意,仿佛他身体里那些暴戾的灼热也被抚慰,渐渐平息。
其实饭桌底下已经点了驱蚊的东西,旁边的陈嘉年就没有被叮,还笑着调侃:“周槃,你什么血型啊?这么招蚊子?”
赫维托明显的敷衍道:“不知道。”
陈嘉年是个聪明人,见赫维托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思,也就默默地吃自己的东西。
什么血型?
周之莓却不由想起什么。
她记得,赫维托和她同为AB型血。他们不仅血型相同,交叉配血也相容。当时她肩胛上中枪的疼痛感,仿佛停留在昨天。
让周之莓意外的是,这顿晚餐最后吃得比她想象中要顺畅。
陈嘉年因为下山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提前离席。
餐桌上的水煮鱼最后几乎全部被消灭光,其他的小菜也吃得七七八八。
后来也没有蚊虫再叮咬赫维托一口。
周策面对赫维托时仍是满脸歉意与和煦:“周槃,今天这顿晚餐着实是委屈你了,叔叔正式地邀请你下一次再来做客。下次来,叔叔一定亲手给你做你喜欢的菜。”
赫维托笑了笑,眼底似乎有淡淡柔色:“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的确对食物没有太大的兴趣,更好奇的是,下一次周策会如何招待他?
赫维托坐在车上,车窗下降,任由清凉的秋风拂面。
他嘴里还有辛辣的灼烧感,不过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反感。
目送赫维托离开,周之莓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去,她挽着爸爸周策的手进屋,听爸爸念叨:“小周这孩子也真实诚,你说说他,今晚一桌子的菜估计都吃不惯,但还是拿着筷子一直埋头吃。你看到他用左手拿筷子那个别扭样了吗?”
周之莓当然看到了。
以前赫维托拿筷子的样子才更别扭呢,现在倒是能正常夹取食物了。
今晚的赫维托的确让周之莓觉得很意外,尤其在爸爸周策面前,他像是小学生见到班主任那般规矩拘谨,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有憋屈也不表现出来。
不过,赫维托越是憋屈,周之莓越是开心。
进了屋,周策一边关门,一边说:“上次我和小周聊了一会儿天,发现这孩子也挺可怜。”
周之莓不解:“怎么就可怜了?你们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我问了问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就告诉我,说他妈妈是中国人,但刚生下他就跑了。他爸爸是个M国人,但从小就对他不闻不问,他从小就被人欺负、被人打骂。”
周之莓:“……”
这么一说,好像倒也没有什么毛病。
“不过这孩子也争气,拼了命的努力学习,现在自己开了公司,觉得中国好就过来定居了。”
“爸,他说什么你就信啊?”
“不然呢?他难道还想骗我一个钓鱼的老头不成?”
“人家万一想骗你买保健品呢?”
周策闻言用一种看傻闺女的表情看着周之莓:“你给我买的保健品我都不想吃呢,你说我还会去买吗?”
“那可说不准。”
周之莓都不想提了。
要不是曾经周策过于信任别人,也不至于落得那种下场。
如今,当年欺骗过周策的人依旧过得风生水起,不仅霸占了周策的公司,还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慈善家。
而他们父女却要隐姓埋名。
经过这一劫难,周之莓愈发明白现实中有很多不得已,也有很多无能为力。她是想过帮爸爸报仇,让坏人得到惩罚。可她无权无势,带着一腔孤勇等同于用鸡蛋撞石头。
周策出狱后也劝周之莓,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平平安安的,这就够了。
一家人吗?
周之莓现在偶尔还会想到妈妈叶晓岚。
他们的家里少了曾经爱着周之莓的妈妈,周策的身边也少了爱他的妻子。
*
不过两天的功夫,隔壁别墅的家具全部进场,拉着家具的卡车开来了一辆又一辆,工人们忙忙碌碌地往里面搬运家具。
周之莓又是半下午才起床,她站在阳台上伸了伸懒腰,视线自然而然地看向隔壁那套房。不知何时,那边的泳池已经蓄满了水,草坪一片翠绿。
这两天周之莓心中还是会忐忑,担心赫维托会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
可几日的时间过去,一切风平浪静。
周之莓心里感觉躁郁不安的时候,就会在工作室里埋头刺绣。埋头学习一样新的技能,常常会让她短暂地脱离现实世界,全神贯注。
她最近在绣一幅入门级别的大熊猫沈绣摆台,用到的丝线色彩并不多。
不过截止目前,周之莓已经失败了不下二十次。昨天晚上熬夜刚刚完成的这份成品倒是栩栩如生,外行人一看还算惊艳的程度。
周之莓穿着粉粉嫩嫩的睡衣准备下楼时,无意间听到客厅里有交谈声。于是她立即停下脚步,站在楼梯拐角偷偷听了听。这一听,发现是熟悉的低沉声线,随即猫着身子朝楼下瞄了一眼。
赫维托竟然坐在她家的沙发上!
一身休闲白衣黑裤搭运动鞋,穿得人模狗样,手上端着一杯茶。
周之莓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转头回房间。她去换下身上的睡衣,才重新下楼。
这两天周之莓倒也默默静下来想通了,她并不怕赫维托,只是讨厌他的出现。如果他敢做出伤害她家人的事情,她会第一时间收集好证据交给警方。
这里到底是在中国,而不是能让赫维托一手遮天的M国。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反咬一口。
这个时候,周策正拿着周之莓昨天晚上刚刚完工的沈绣,一脸骄傲地在赫维托面前展示:“看,这是我家之之特地去了一趟苏州学的什么沈绣。大熊猫,中国的国宝,她特地绣了送给我的呢。”
赫维托放下茶盏,接过周策递来的这幅作品。
很精致的大熊猫刺绣,用一个圆形的胡桃木框装订着,放在桌上就是一个漂亮的摆件。上面用真丝绣着两只熊猫抱着一根竹子,似乎是在抢夺竹子的意思,看着十分淘气可爱。
赫维托一直知道周之莓有一双巧手,她给他做过一套衣服,他非常喜爱。但是那套衣服最后全部被某人剪成了碎布,扔进了垃圾桶。
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赫维托的手指轻轻触碰这幅刺绣作品。这令他想起,有一段时间他们一起在公寓的书房里度过的温馨时光。他坐在书桌前在办公,她则在落地窗前画画。作画时,她总是一脸认真,脸上沾染了颜料也毫无察觉。
突然,赫维托手上的东西作品被抽走。
周之莓微微蹙着眉,将东西背过身后。
她根本不想让赫维托看,也不想让他碰。
“没什么好看的。”周之莓说。
赫维托坐在沙发上,闻言抬头对上周之莓的双眸:“挺好看的,看样子应该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周策以为女儿是在谦虚,跟着憨憨地说:“可不是嘛,这一个月她每天钻在工作室,作品绣了一幅又一幅,可都说不满意。昨天半夜却跑到我的房间说自己成功了,那叫一个激动。”
周之莓完成的第一幅作品直接送给了老爸周策。
周策自然是十分喜欢,忍不住拿出来在赫维托的面前显摆显摆。
今天赫维托特地上门不是来吃饭的,而是邀请周家父女来他的新房做客。
在中国大部分地区,入住新家都会挑选一个好日子,再邀请朋友在家中吃饭。各地习俗不同,也会有不一样的入住仪式。
赫维托对周策的说法是,他在中国没有什么朋友,但是和周家有缘分,以后邻里邻居的,互相帮衬,抵得上半个亲戚。
这话说得甜,周策也听得舒坦,当即答应了赫维托的邀请。
不仅如此,赫维托这次来又带了不少的东西,其中就有不少老年人的保健品。
周策看到赫维托带来的那些补品时,不免想到了那晚和女儿说的话,所以看到赫维托的时候一直乐个不停。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倒也没有那么傻,不至于看不出来一个年轻人的底色。
在周策看来,赫维托身上的确有一些不算友善的气息。他像是一只流浪中的小猫,对陌生人抱有防备的心理,以至于有人靠近时,他会竖起自己身上的毛发,发出低吼声来警告对方。
如果赫维托真的是个坏人,那日在河边完全可以对周策坐视不管,而不及时地上前拽了他一把。
大多数看似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在现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却十分考验一个人的内心。
这个世界上有纯粹的好人吗?当然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内心有恶,却会极力压下那股邪恶,去做违背自己本性的善事。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看他做什么事情就可以了,而不是去计较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赫维托就没见过像周策这么爱笑的人。
每当看着周策这一脸笑容时,时常让赫维托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画了小丑妆,以至于有那么可笑?
不得已,赫维托也只能朝周策勾着唇角。
过度的假笑让他嘴角有点酸麻。
“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周策说着起身,拍了拍赫维托的肩膀,“你先坐一会儿,我给你拿点东西。”
很快,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周之莓和赫维托两个人面面相觑。
相较于上次一次的见面,今天的赫维托给周之莓的感觉又有点不同。他穿一身清爽的休闲装,身上的尖锐感减弱。以前的他总像是带刺的荆棘丛,别人不小心靠近他都能弄伤自己。
茶几上摆放着茶具,烧水壶里的开水“咕咚咕咚”响着。
“你今天又来干什么?”周之莓不算客气地朝赫维托一问,坐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撸了撸自己的长袖,准备给自己倒一杯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撸起袖子要跟他干仗。
赫维托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周之莓,眼神中明显多了一抹亮色。
“之之。”
他突然唤她的小名,低沉的、暗哑的、像是几度压抑之后的释放,带慑人心魄的蛊。
周之莓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当即狠狠剜了赫维托一眼:“不要这么叫我!”
恶心死了。
赫维托却仍旧故意似的,再唤了一声:“之之。”
“闭嘴!”
“之之。”
周之莓忍不住抬腿踢了一脚赫维托的脚踝,力道不算轻。
赫维托低头看了眼周之莓穿着拖鞋脚,有点无辜的样子:“不然呢?我叫你什么?Bonnie还是Bunny?”
周之莓不是听不出来赫维托的阴阳怪气,他又在暗示她欺骗过他。
果不其然,紧接着,他幽幽地说:“至少,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我今天来,是真诚地邀请你和叔叔来做客。”
周之莓:“……”
一口一个叔叔,他倒是叫得很亲切。
这时,那位叔叔周策从后门过来,手上提着一篮子自己家里种的小菜,又拿了一些驱蚊的产品。周策直奔赫维托走过来,脸上依然笑意盈盈的:“周槃,这些菜都是我和之之在后院种的,无污染无公害,赶上现在瓜熟蒂落,你正好拿回去尝尝。”
赫维托看了眼菜篮子,里面有很多他认不得菜名的蔬菜,还带有新鲜的泥土。
他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开口时,却是礼貌地对周策道了声谢谢。
“还有,你喷点驱蚊花露水,省得一会儿又被叮了。你这皮肤我看就跟之之一样,总爱招蚊虫。我给你拿了一些驱蚊产品和止痒药膏,你都拿着。”周策说着从中取出驱蚊花露水,开始给赫维托喷洒。他也不问人同不同意,二话不说就用手往人家皮肤上涂抹。
过于热情的招待,似乎会让赫维托难以招架,又或者说,他有些不知所措。
周之莓再一次看到赫维托脸上那种隐忍不发,最后又只能默默接受的憋闷感。他明明那么高大挺拔,但在爸爸周策的面前却显得有几分弱小无助。
然而,更让人无助的事情发生了。
一向行踪不定的小橘猫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直直地赫维托怀里跳了过去。霎时间,赫维托似乎被电击般带着应激反应,瞬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小橘猫“喵呜”叫了一声,从赫维托的身上跳到了茶几上。它长长尾巴一甩,将茶几上的茶盏打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就算了,偏偏这茶水弄湿了和赫维托的裤腿,洇下一大片水渍。
一旁的周策见状连忙去驱赶小橘猫,小橘猫在逃窜之间打翻更多的茶具。
“乒乒乓乓。”
周策:“你这小坏蛋!”
小橘猫:“喵喵喵!”
周之莓扶额。
赫维托:“……”
一时之间,鸡飞狗跳。
“星星!”
周之莓不得不呵斥小橘猫,弯腰将它一把拎了起来。
她对这只小橘猫一向宠爱,无论它惹出什么麻烦、弄坏家里什么东西,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橘猫似乎也意识到主人疼爱自己,近来愈发骄纵,三不五时就弄出点糟心事来让周策骂骂咧咧,十分头疼。
“周槃你没事吧?”周策说着抽了几张纸巾,俯身准备给赫维托擦拭洇湿的裤脚。
赫维托正要阻止周策,但周策更快一步撩起他的裤脚。
这一看不得了,周策赫然发现赫维托的脚踝一圈被滚烫的茶水烫红了一大片。
“哎呀,这都烫伤了吧!疼不疼?”
赫维托只淡淡地说没事。
周之莓抱着小橘猫抬眸看去,正对上赫维托那双幽怨的蓝色眼眸。
不知怎的,这场景竟然让她有点想笑。
第53章 Pain
周之莓的确有点心虚, 毕竟是她养的猫。
小猫伤人,真要追究责任人,那无疑就是主人周之莓。
但让周之莓感到意外的是, 赫维托并未动怒。他甚至也不在意自己脚踝上的烫伤,只是眼底明显含怨。仿佛伤害他的不是小猫, 而是周之莓。
赫维托已经回了隔壁的别墅, 说是家中还有其他客人,不便在这里多留。
“你说说你,非要往他身上钻什么钻?”周之莓无奈训斥。
小橘猫窝在周之莓的怀里“喵”了一声,像是撒娇,周之莓便很快心软了。
倒是周策心里过意不去, 他在家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一支还未拆封的烫伤膏药, 递给周之莓:“你去送给周槃吧,给他道个歉。再怎么说, 他都被烫伤了。”
周之莓内心一番挣扎, 最后接过烫伤膏药, 前往隔壁的别墅。
无论如何, 她的确有一定的责任。
一道篱笆之隔,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周之莓很快走到赫维托的别墅门口, 刚准备进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小Bunny!真的是你!”
周之莓循着声音侧头看了眼,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居然是Hansen医生!
将近两年时间没见,Hansen医生的变化不大, 褪去了身上的白大褂,让他看起来更加松弛,头顶的发量依旧少得可怜。
Hansen二话不说上前先紧紧地抱住周之莓, 嘴里激动地念叨着:“老天爷!你真的还活着!John刚才跟我说会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呢!”
看来,周之莓之前死在爆炸案的事情Hansen医生是知道的。
从Hansen激动的语气当中,周之莓感知到,他是真的庆幸她还活着。
好一会儿后Hansen才放开周之莓,对着她上下打量一番,眼底有一些潮润。
天知道,他是真的以为周之莓死在了那场爆炸案,为此难过得几个晚上没有睡好。嘴硬心软的Hansen也偷偷大哭过一场,但他绝对不会像赫维托那样用自残来排解内心的痛苦。
“你变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Hansen用英文对周之莓说道。
周之莓下意识地用母语调侃道:“可能是变得更加漂亮了吧!”
Hansen一脸无奈地用英文说:“抱歉,我可不像赫维托和John一样会讲中文。”
还不等周之莓给Hansen翻译,不知何时出现的John冷不丁开口:“Bonnie小姐说,她现在变得更加漂亮了。”
话说完,John又意识到自己过于顺口。眼前的人不应该叫Bonnie小姐,而是周小姐。
Hansen觉得John这句话说得的确没错:“对,是变漂亮了!不过小Bunny一直很漂亮!”
周之莓被Hansen这张嘴夸得不知道怎么接,反问:“Hansen,你怎么来中国了?”
“这话说来就漫长了,要不是赫维托这个专横霸道的人,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来中国。不过正好,我这次来也可以在中国的医院交流交流,就当是来学习了。”Hansen说着一脸哀怨地看着周之莓,“小Bunny,你真的好狠的心啊!你知道我为你流了多少眼泪吗?而且,不止是我,赫维托这个家伙还差点跟着你殉情了!”?
殉情?
或许是五分钟之前才得知周之莓并没有死的消息,Hansen真的有点太过激动了。不过Hansen一向没有什么分寸感,言语之中也有夸张的成分。
见周之莓一脸无所知的样子,Hansen忍不住说:“John当时带我去公寓的时候,赫维托正在自残。这个家伙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臂和胸膛,差一点就割到了自己的大动脉血管。”
Hansen至今没有忘记那个画面。
赫维托一脸惨白地靠在墙壁上坐下,黑色衬衫上被血水洇湿,白色瓷砖被他的鲜血染红。他双眼猩红,一脸骇然地说自己的心脏好疼好疼,想把它从胸腔里挖出来。
Hansen一直知道赫维托的心理不太健康,但那一刻,这种病态的自残方式被赫维托展现地淋漓尽致。
赫维托就像是一个被恶魔操控的傀儡,他整个人仿佛被掏空般空洞无神。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为了排解内心的苦痛,麻木地用匕首在自己身上一刀一刀划着。
赫维托之所以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得到了周之莓死在爆炸中的消息。
据说,在爆炸案的现场提取到了周之莓的碎片组织。
她死无全尸。
Hansen将麻醉药注入赫维托的体内,让他沉沉睡去。接下去的几个小时里,Hansen不仅要缝好赫维托身上割裂的皮肤,还要使他的血管端端吻合。
“好了,Hansen,你少说两句吧。”一旁的John实在看不下去。
周之莓不由看向John,“John,好久不见。”
原以为John会否认Hansen那些荒唐的说法,但并没有。
John用中文对周之莓说:“好久不见,周小姐。”
周之莓勾了勾唇:“你的中文挺不错的。”
John跟着笑了笑:“学了五年。”
其实在很早之前,John就知道了周之莓的真实身份。
依稀记得,那是赫维托查看过周之莓往来的短信之后,让他去调查的几个人身份名单。这么一查,很快就能查出千丝万缕的关系。关于Bonnie小姐的真实身份,一目了然。
John以为,按照赫维托的脾性,在得知自己被欺骗之后的第一时间会大发雷霆,甚至可能让周之莓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赫维托什么都没做。
他甚至拒绝知道真相,选择自欺欺人。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John在赫维托身边工作多年,这是难得一次琢磨不透他的时候。
周之莓让一个拥有自控力的人失去控制,让他卑躬屈膝,强制又疯狂,得不到就想毁掉彻底占有。
最终,Bonnie小姐死在了爆炸现场。
而活着的赫维托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不吃不喝地沉默着。
没人知道赫维托过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他有整整六十个小时没有合眼。双眼被红血丝充斥着,像是得了某种癔症。
在赫维托从麻醉中苏醒的第一时间,John告知了他一切真相。
John当然记得赫维托脸上那种失而复得的庆幸,他的痛不欲生全部被她活着的消息抚平,破损的皮肤仿佛一息之间开始自动愈合。
赫维托顾不得自己身上刚刚缝合的伤口,让John准备和他一起动身去中国。
John实在忍不住提醒:“先生,您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赫维托如疯了一般扯掉自己手上的输液针,嘶吼道:“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幸而Hansen及时赶过来,给赫维托注射了镇定剂。
但John还是听到赫维托喃喃的低沉声线:“……我只是想看她一眼。”
经历周之莓“死而复生”这件事,作为旁观者的John,似乎看得更为清晰。
事实上,在那段看似强制的关系里,一直是周之莓把控着赫维托的情绪。
赫维托才是那个可怜兮兮的下位者。
或许,有时候失去才是为了真正的得到。
这一年多的时间,赫维托克制又隐忍。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周之莓的动态,却控制着自己想要再次将她囚禁起来,占为己有的占有欲。
赫维托害怕再一次失去。
*
等几个人进入别墅的时候,赫维托也换了一套衣服下楼。
午后带着些微燥热,赫维托穿一件白色的短袖外搭浅色系条纹衬衫短袖,下半身则换了一条浅色系的直筒牛仔裤。
乍一看,显出几分与众不同的青春气息。
青春这个词用在赫维托的身上似乎非常另类。
通常情况,青春代表了朝气蓬勃、向阳而生。而赫维托总是显得阴暗凌厉、生人勿近。他若不是有一张精致的面庞,大概第一眼就会让人恐惧。
周之莓再次见到赫维托时,心情显然比刚才更加复杂。她手上拿着烫伤药膏,没有直接递给赫维托,而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放下东西,她对他道了声抱歉,转身就要走。
“等等。”赫维托喊住了周之莓,用英文说:“或许你应该知道,这已经是你家的小猫第二次伤害我了。”
周之莓回头,不解道:“什么叫第二次?”
赫维托抿着唇不说话。
倒是一旁的Hansen闻言说:“原来前两天你过敏浑身起红疹,是因为一只猫?”
周之莓看了眼Hansen,又看了看赫维托。
但她记得,那天,小橘猫的确在赫维托的脚边蹭来蹭去。
Hansen对周之莓说:“赫维托前两天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没多久就浑身起了红疹。我之前就给他做过一些过敏源检查,怀疑是动物的毛发引起的过敏。”
周之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他洁癖龟毛不喜欢动物,但不知道他对动物毛发过敏。
赫维托依然没有说话,他一脸漫不经心,不疾不徐地走过来,拿起周之莓放在桌上的烫后修复药膏看了眼,问她:“这个要怎么使用?”
周之莓回答:“上面有说明书。”
“说明书上全是中文,我不太熟悉。”赫维托将药膏递给周之莓,“麻烦你帮我看看。”
不得已,周之莓只能从赫维托手中接过药膏。只不过,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在他的手臂上停留片刻,清晰可见上面的几道疤痕。
难道他真的以为她死在了爆炸现场?所以才去自残?
周之莓伸手握住药膏一段,指尖不经意碰触到赫维托的手指,随即不自在地往后挪了一寸。
可药膏的另一端却被赫维托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拽着,他似乎并不是那么想给她。
直到周之莓拧着眉看了赫维托一眼,他才松手。
周之莓大致看了看使用说明,头也不抬地说:“直接涂抹在烫伤的地方就可以。”
说完,她将药膏重新放在桌子上。
赫维托没拿药膏,而是朝周之莓歪了歪脑袋:“那就麻烦你帮我涂抹吧,毕竟,是你家小猫惹出来的麻烦。”
周之莓果断拒绝:“还是让Hansen医生帮你处理吧,毕竟他是专业的全科医生。”
Hansen闻言立即躲到John身后,:“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可别牵扯到我!”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赫维托这番幼稚的举动明显就是故意的。他没事找事,不就是想和周之莓亲近亲近吗?
再说,也的确是周之莓家的小猫惹出来的事情。
John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明智地转身离开。
机灵的Hansen立即追上John的脚步,一同离开别墅,到户外去呼吸新鲜空气。
很快,偌大的客厅里又只剩下周之莓和赫维托两个人。
即便所有的家具都已经摆放妥当,客厅里甚至还有比人高的绿植作为点缀,可这个家依旧显得十分空旷寂寥。
周之莓刻意与赫维托隔开一段距离,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她的确是想过转头就走,但她的视线再一次地停留在赫维托的手臂上,上面的疤痕刺眼。
有些话不直接问清楚,她心里憋得慌。
“赫维托,难道你又想把我囚禁起来吗?”
听到这些话,赫维托反倒低低笑了一声。
他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周之莓站着,宽广的背影遮挡住夕阳的光芒。
“如果囚禁你有用的话,当初我还会失去你吗?”赫维托的视线没有焦点地看向远处,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Bonnie小姐死在了爆炸现场。”
时至今日,当赫维托回忆起John那天所说的话时,仍不免浑身冷颤。那一刻他仿佛才真正长出了一颗心脏,然而新生的嫩肉却被刀割火烧,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的滋味席卷全身,让他想要将那颗该死的心脏挖出来,看看究竟怎么了。
只要想到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看到她的脸庞,听不到她的声音,触摸不到她的皮肤。他便魄散魂飘般的,忽然迷失了心智和方向。
而现在,即便眼前的人触手可及,赫维托也只能强忍自己内心的狂躁与激进。他需要咬着牙强迫自己,压下内心的恶念,才能按捺住将她抱进怀里的冲动。
如果可以的话,只需要一分钟。不对,哪怕三十秒也行。
他只想紧紧抱着她,感受她的气息,倾听她的心跳声。
可他实在恐惧再一次失去的虚空。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有点远,周之莓望着赫维托高大的背影,不知道他现在的神色,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看起来依旧从容不迫,双手抄兜,微微躬着身体,宽阔的脊背在光影下有几分失真。
周之莓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有一些无助,也有无奈:“那你现在究竟想干什么?”
“抱歉,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准确的答案。”他想对她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似乎不仅仅是一个亲吻,也不是一个拥抱能够平定那些空洞的缺失。
但赫维托可以肯定的是:“我只知道,我想你好好活着。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的伤害,更不希望你……”
最后一个字,他竟然说不出口。只觉得喉咙无比干涩,像是被一把燃烧的稻草堵着,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周之莓沉默着,她有些意外这些话竟然是从赫维托的口中说出来,实在过于讹谬。
彼此开诚布公,心平气和地交谈,这也让她缓缓放下心中的戒备。她心里隐隐约约是清楚赫维托不会伤害她,但她的确反感他强势的占有欲。
赫维托转过身时,眼底竟然是令人惊心的猩红,他蓝色的眼眸被红血丝布满,眼眶中也有盈盈的水光。
周之莓看得清清楚楚,她怔住了。
她感觉这一切太过突兀,总之,她不太能够理解。仿佛在看一部颇具深意的电影,别人因为剧情内容感动到一塌糊涂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看懂。
“好疼。”赫维托的声线嘶哑,喉结滚动着,一向冷傲的面庞上有堆积的痛楚,“之之,你的猫弄伤我了,你该对我负责。”
第54章 Thief
周之莓急匆匆从赫维托的别墅出来时, 差点与站在门口装模作样看风景的Hansen撞个满怀。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尤其在看到赫维托那双含泪的眼眸时,思绪挤到一起成乱麻, 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割裂。
不知道怎么面对。
索性走为上策。
“小心!”Hansen连忙扶了周之莓一把,看到她愁眉蹙额的脸色, 像是被人欺负了。
“Hansen, 麻烦你帮他处理一下烫伤吧。”周之莓留下这句话,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Hansen还准备和周之莓寒暄寒暄来着,就看着她慌张离去的背影。
一旁的John冷不丁提醒Hansen:“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赫维托处理烫伤啊。
Hansen侧头瞪了John一眼:“他皮糙肉厚的,死不了!”
John的视线跟随周之莓进入隔壁院的身影:“哦。”那倒也是。
正值夕阳西下的光景,阵阵秋风。站在别墅门口的位置远眺山峦, 形态各异。金色的光芒覆盖在翠绿的波澜之上, 呈现出深邃的轮廓和层次分明的色彩。
这里的风景的确没得挑。
Hansen叹了一口气:“你说说这两个人,还要彼此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
John脸上难得有淡淡嘲讽:“你一个老光棍, 还好意思说别人?”
“我光棍怎么了?我这是为了医学事业而放弃了爱情!”
“怎么?你有过爱情?”
“想当初我在医学院的时候, 凭借我个人魅力, 可是俘获过不少少女的芳心。”
Hansen这话倒是不假, 他这个人聪明又幽默,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一张帅气的面庞。按他当时的条件, 只要是他想追的女孩子就没有追不到的。
至于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光棍呢?因为他是个不婚主义。
随着年岁的增长,Hansen的确对于情情爱爱不感兴趣, 反而着迷于医学事业。
他一向活得潇洒,随心所欲。
John看了眼Hansen那头稀疏的头发,清了清嗓:“哦, 那还真没看出来。”
“你眼睛要是有问题的话,就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谢谢关心,不需要。”
Hansen和John进屋时, 赫维托还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他依旧双手抄兜,抿着唇看向外面,身材高大又挺直,微低着头,漆黑的短发利落有型。
稀薄的光线照耀在赫维托硬朗的脸庞上,勾勒出立体的面部轮廓。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赫维托的角度向外望去,能清楚看到周之莓进入隔壁院的身影。他的心仍如同被针扎一般,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这种感觉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时有发生,以至于他完全可以下意识地抑制。可他有些郁结,万一哪天他控制不住再次上前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她是否会更加厌恶他?
Hansen进屋,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数落赫维托:“你怎么又把小Bunny给气跑了?”
就外形条件来说,赫维托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可他脑子有病,从小心理就不健康。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连一段正常的恋爱都没谈过。
他不光是不谈恋爱,在周之莓之前甚至连女色都不接近。
就Hansen所知,曾经有女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得知了赫维托下榻的酒店,提前布局,直接浑身赤裸躺在他要入睡的床上。
那个女人金发碧眼,身材婀娜,美得不可方物。换成一般人,对于送上门来的女人,可能不用白不用。
但很不幸的,那个漂亮的女人直接被人从赫维托的房间里扔了出去。
赫维托有洁癖,自然是不会再睡别人睡过的床,他直接重新换了一家酒店居住。
赫维托眼底的猩红逐渐褪去,面对Hansen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冰霜脸。对于Hansen的数落,赫维托只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反驳什么。
像个被冤枉的大男孩,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
Hansen瞧见赫维托那双水汪汪的大眼,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赫维托落泪的样子,但坦白说,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犹如见鬼。那时候不知道John对赫维托说了什么,这个疯子开始发狂地拔掉自己手臂上的输液管,又嚷嚷着马上要去中国。
Hansen不得不给赫维托推了一剂镇定剂,看着他缓缓闭上双眼。Hansen看到那张脸上是生人勿近的暴躁如雷,可他的眼眶里却蓄着盈盈的水光。
直到赫维托闭上眼时,眼眶里的泪水才缓缓滴落出来。
“来,我先看看你脚踝上的烫伤。”
赫维托被Hansen强行拽到了沙发上坐下。
他脚踝上的烫伤情况并不严重,白皙的皮肤上泛红了一片,没有破皮,也没有起水泡。
Hansen拿起桌上的药膏看了眼上面的英文使用说明,用棉签开始蘸取涂抹。
赫维托靠坐在沙发上,一只脚搭在茶几上,像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似的蹙眉看着Hansen。
“嘶——”
Hansen是故意的,刻意用棉签按着赫维托脚踝的烫伤处:“就这么点伤你还好意思嚷嚷?”
赫维托:“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来啊来啊!”Hansen双手抱臂,“也不知是谁非要把我带到中国,利用完了人家,就打算一脚踹了是吧。”
赫维托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闭嘴。”
Hansen依旧喋喋不休:“你到底要不要追小Bunny?要追人的话,你也要拿出点追人的样子啊!真是急死我了。”
赫维托闻言,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中文: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不由想到周之莓刚才一脸错愕的样子,她那双狐狸眼瞪得圆圆的,一眨不眨看着他,像极了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她坐上他的车,有些防备,有些试探,又有些迷茫。
以至于,他的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酥酥麻麻的。
赫维托忍不住一笑。
Hansen在一旁摇头:“疯了疯了!这个人又疯了!”
赫维托看着Hansen,眼底难得有一些谦和,似乎是好奇,又疑惑:“怎么追?”
Hansen双眼一亮:“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赫维托嗤了一声。
他自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但通常情况下,都是用钱解决问题。
“开个价。”
Hansen眯了眯眼:“什么?难道你想用钱来收买我?”
他想要的可是赫维托用低姿态乞求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依旧趾高气扬。
“不行?”赫维托表示惋惜,他对Hansen说了一个十分诱人的数字,“看来,我只能另求他人了。”
Hansen:“等等!”
等等,到底是谁求谁啊?
*
周之莓一路匆匆,推开自家院门,进屋,到储物间拿起一个小铁铲,疾步走到后院的菜地里,一气呵成。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想要做什么,只是麻木地蹲下身,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菜地里挖土。
如果说这个家的前院种满了各种好看的花朵、果树用作观赏,后院则种着各种瓜果蔬菜。
周之莓一开始种菜讲究一个随心所欲,她随手种的小番茄、小辣椒,没想到还真让她种活了。后来便开疆拓土,又开始种黄瓜、小青菜、玉米等。每样蔬菜都只种一点点,父女两口人也吃不完,但成就感满满。
周策走到后院的时候,一脸无奈地看着周之莓:“乖乖,你把爸爸刚种下去的莴笋苗苗给拔掉了。”
周之莓一愣,看了眼一旁的莴笋苗,对周策说了声抱歉。
周策换上了防水鞋,手上拿着一根塑料水管,准备给菜地浇水。他这个年纪在山上养老真真是再合适不过,没事就去钓钓鱼、种种菜、散散步,日子别提有多悠闲了。
这个小菜园周之莓以前还挺爱照顾,但现在基本上都交给了周策在打理,她自己又去找新鲜的玩意儿捣鼓。
周策见女儿这副心神不定的样子,走近,歪着头看她:“乖乖,你怎么了?”
周之莓手指头揪着草,心不在焉的:“没怎么。”
“没怎么还一脸不开心?”周策想了想,“你刚才去送药膏,难道是周槃对你说什么重话了?”
“……没有。”周之莓抬头看着老爸,“哎呀,你别瞎猜,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让我一个人静静。”
周策弱弱:“哦。”
周之莓确实有点想不通,她不知道赫维托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没有谈过恋爱。
彼此之间也不存在什么深厚的情感,顶多就是身体上的亲密关系。
可是,赫维托为什么要摆出一副想跟着她殉情的样子。
当时在M国的时候,周之莓就不能理解赫维托那副疯样,她认为那是他病态的占有欲在作祟。
难道他真的爱她吗?
心中的愁闷堆积无法向人诉说,周之莓感觉憋得慌。
“我去睡觉了。”周之莓起身,扔下小铁铲,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准备回房间。
周策看了眼时间,这马上就到饭点的时间了,隔壁周槃还邀请他们去用餐。
“那晚餐还要叫你吗?”周策问。
“不用了,我不想吃。”
“好吧。”
周策一向不会强迫女儿,也不会强行把他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女儿,从小到大一贯如此。
小时候周之莓就备受宠爱,她想要天上的云朵,周策都要给她想办法弄一个云朵状的棉花糖给她玩玩,而不是告诉她云朵是没有办法摘下来的。
周之莓从小到大被满满的爱意环绕,她所认知的爱不是赫维托这种——非死即活,硬要把他的意愿强行塞给她。
或许对于缺爱的人来说,赫维托可以满足对方所有的幻想,是个不错的情人。
可对于周之莓而言,这种“爱”只会让她反感。
周之莓去洗了手,上楼回了房间,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打下一段文字。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我跟你提起过隔壁的那套房子吗?你猜房子的主人是谁?]
[你一定猜不到,居然是赫维托!]
[他找到我了。]
消息发送出去不到半分钟,周之莓的手机里响起视频通话来电。她点开视频,赫然看到一张甜美可爱的面庞。
视频那头的沈偲最近正宅在家里追一部古装仙侠剧,她穿着一身可爱的睡衣,绑了两根麻花辫,在好友面前丝毫不顾及形象,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对着视频里的周之莓尖叫一声。
“救命!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自从一年多前,周之莓在沈偲夫妇的帮助下回国,两个人一直保持着联系,俨然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两个人时不时会一起相约出来见面、逛街、聊八卦。要不是沈偲目前在川城生活,距离周之莓所在的沿海城市有好几千公里,两个人可能天天要黏在一起。
周之莓趴在床上,一脸苦恼地把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沈偲。
沈偲连追得上头的连续剧也不看了,认真听着周之莓说话,而后感慨一声:“天呐!这个人也太疯狂了!”
事实上,在周之莓回国后不久,沈偲就提醒过她,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或许有一天赫维托会再次找到她。
这话是叶开畅让沈偲代为转告周之莓的。
沈偲当时听后不免担心受怕,深怕周之莓会再受到伤害,但叶开畅告诉她不会的。
叶开畅的原话是:“赫维托这个疯子,他就算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周之莓。”
沈偲不算太了解赫维托,但她见识过赫维托那副凶狠的样子,总觉得这个人心狠手辣,什么恶毒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太可怕了。
不过沈偲一向最了解、也最相信叶开畅的判断。既然亲亲老公让她把心放到肚子里,她也就把心放下来。
自从叶开畅动用关系将周之莓从古堡里带出来之后,他和赫维托的关系几乎也走到头了。
以赫维托的能力,很快就能查出这件事与叶开畅脱不了关系。
但叶开畅丝毫不在意,赫维托哪有老婆沈偲重要。
沈偲也问过叶开畅有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处境难堪。
叶开畅只说他自有能力承担后果,让老婆不用担心。
小两口同仇敌忾,倒是甜甜蜜蜜。
“我原本以为,以赫维托的能力,他早就该找上你了。没想到这都隔了快两年的时间,他居然现在才出现。”沈偲合理分析,“按照你的说法,赫维托的变化好像还挺大的。”
周之莓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沈偲开始推测:“他这么大费周章,是不是想要追求你啊?”
周之莓沉默。
她趴在床上,双手握成拳头叠着抵住下巴,心情复杂,脸上有些茫然。
赫维托放下姿态追求她?
这件事怎么听都很诡异。
按照赫维托一贯的行事风格,他想要什么就直接获取,强取豪夺,才不管别人同意不同意。
沈偲继续问周之莓:“你呢?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我巴不得他赶紧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现在的结果是,他不仅出现了,还在你家隔壁盖了套房子,显然是有备而来。”
“所以我好烦哦,我怎么就被这个疯子给缠上了。”周之莓感到头大。
“听着!不准烦!不准慌!不准乱!”沈偲小课堂开课了,一脸严肃,“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先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再采取应对措施。这会儿他什么都还没做呢,你反倒先在家里自乱阵脚,这可不行。”
周之莓闻言立即一个鲤鱼打挺,认真听讲:“你说得对!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好的,我听沈劳斯的!”
视频挂断后,周之莓倒还真的睡了一觉。她这几天一直没有怎么睡好,总是反复去琢磨赫维托究竟想要做什么。
眼下被沈偲一番开导,心里顿时舒畅了许多。
或许是日有所思,周之莓这一觉的梦里全是赫维托。
他双手背在身后戴着镣铐,跪在她的面前,一双眼猩红:“不想扇我一巴掌?”
“啪”的一声,她丝毫不客气地扇他,“为什么?你为什么又要来扰乱我的生活?”
下一秒,场景转换,她的手上多出了一根皮鞭。而赫维托光着上半身,饱满的胸肌上已经布满了被鞭打过后的红痕,一身骇然的性感张力。
“之之,好疼,亲亲我好不好?”他俯身亲吻她的脚踝。
她一把扔掉了手上的皮鞭。
还不算,场景不知怎的又变到了爆炸现场。
“轰”的一声,周围火光四射,周之莓陷在火海之中,刺眼的光线让她睁不开眼。但她感觉有人紧紧地缠着她的身体,等她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人后,下意识地挣扎:“赫维托,你放开我!”
“不放,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疯子!你就是一个疯子!”
……
周之莓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这一觉睡得她精疲力尽,简直比不睡还累。
她习惯性地推开阳台门,走到阳台上,原本是打算去透透气,却见赫维托高大的身影站在他家的草地上。
中秋过后的夜晚凉意渐浓,赫维托身上多了一件质感硬挺的外套,肩宽腰窄,身形颀长。他一米九的个头,因为均匀的比例和肌肉线条,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像是时装周上人人追捧的名模。
这么一看,他的确比以前精瘦了很多。
赫维托双手抄在裤兜里,姿态略显慵懒,似乎一直在等她,微仰着头看向她房间的方向。
周之莓立即收回目光,可为时已晚,那人自然也看到了她。
她有一种强烈的,被猛兽盯上的既视感。
“之之。”赫维托轻唤她的名字,“我掉了一样东西,怎么都找不到。”
周之莓下意识皱眉:“你丢了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是你拿走的。”
“你什么意思?”
“戒指。”赫维托说,“你拿走了我的戒指,虽然这枚戒指我本来就打算送给你。”
“我才没有拿!”周之莓说这话时自己也有点心虚,好巧不巧,那枚戒指偏偏在前两天不见了。
赫维托不疾不徐:“还给我。”
“说了没有。”
“是吗?”赫维托仰着头看向她,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眼底有闪烁的光亮,“看来,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小偷。”
第55章 Hand
这又是骗子又是小偷的, 周之莓越听越恼火。
周之莓站在阳台上瞪着楼下的赫维托,压着嗓子:“喂,你小声一点!”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免得让她老爸听到, 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
赫维托还站在那儿,仰头看着周之莓。
他知道是她拿走的戒指, 因为古堡里有监控, 拍得清清楚楚。
两家院子里的灯光全部开着,周之莓这边是偏田园风的小院,篱笆上闪烁着一盏盏橘黄色的灯光,像黑夜中一颗颗小星星。赫维托那边则是现代化的太阳能庭院灯,十分明亮。
有好一会儿, 赫维托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周之莓。人就站在灯下,像是有一层薄雾披在他的身上, 衬得他整个人都隐隐生辉。
周之莓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进屋, 怔怔地看着楼下的赫维托。
回国那么长时间以来, 她不是一次都没有想起过他。还记得有一次和沈偲去商场闲逛时, 遇到一家奢侈品店有男明星来站台,也就多看了一眼。
那位男明星是当红的流量小生, 现场粉丝无数,被挤得水泄不通。沈偲和周之莓作为vic客户, 受邀进了店铺,能够近距离看到那位男明星。
沈偲难得表现得十分激动,拉着周之莓的手, 一脸心花怒放:“我看过他演的电视剧!没想到他本人比电视上更好看!”
周之莓前些年很少关注国内的明星,也就不认识这位男明星。既然沈偲都说好看,她就多看了一眼。但看后得出的结论是, 并没有觉得十分惊艳。
身高不够靠增高鞋来凑,可能国内对男明星的身材要求不高,这位明星的体型太过单薄,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阴柔相,最重要的是,五官似乎也就那样。
真要说好看的男人,周之莓脑海里一闪而过赫维托的身影。她觉得赫维托那张脸,应该算是她见过的最惊艳的一张面孔。就算抛开面孔不谈,他的身材也练得无可挑剔。无论是胸肌、腹肌、背阔肌,都恰到好处的长在周之莓的审美点上。
那天晚上,周之莓就梦到了赫维托。不过具体做了什么梦,她已经忘了。
再次见到赫维托时,周之莓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因为变瘦了一些,五官显得更加立体。眼下他穿一条牛仔裤搭工装外套,短发明显打理过,有一种青春男大的气质。
“周之莓。”赫维托突然轻唤她的全名。
周之莓多少还是有点心虚:“怎么?”
“你很厌恶我吗?”赫维托问得直白。
没有拐弯抹角的攻心计,反倒让周之莓有些无法招架。她居高临下看着楼下的人,不知道他这会儿又准备唱哪一出。
赫维托给周之莓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声线微哑:“回答我。”
周之莓一被激就容易产生逆鳞,想也不想直接回答:“对!我就是很厌恶你!”
赫维托继续咄咄逼人:“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你这个人一身臭毛病,龟毛、洁癖、脾气大、阴晴不定、暴躁易怒、唯我独尊、动不动就发疯、不顾别人感……”她能一口气说出一百条。
“好,你说的这些,我都会改。”
周之莓:“?”
“还有吗?”
这反倒叫周之莓哑口无言了。
赫维托见周之莓不说话,便道:“那就是没有了?”
“当然还有!”
“你说。”
“我不想说了。”周之莓故意唱反调。
“嗯,等你想说了再跟我说。”赫维托不怒反笑,“下来吃饭吧,你晚餐还没吃,给你留了。”
“不用了,谢谢。”
“这是周叔吩咐的。”
周之莓微微蹙眉:“他吩咐的?他人呢?”
“他去夜钓了。”
“这个周策!”周之莓顿时火大,她实在搞不懂她爸为什么那么喜欢钓鱼,白天钓就算了,晚上黑灯瞎火的还要去。钓回来的鱼他们父女两个又吃不完,全都送给别人了。
赫维托知道周之莓在气什么,幽幽地说:“你不用担心,我让John陪着一起去了。”
John做事情一向很严谨、有分寸。这么一说周之莓倒是放心下来,不过等老爸回来了,她还是要好好教训他。
“下来吃饭吧。”赫维托又强调了一遍。
周之莓也直接表明:“我饿了自己会弄吃的,不用你管。你也不用拿我爸来压我,谁不知道你一开始接近他就有目的。”
赫维托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目的?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目的?”
“谁知道你有什么目的!”周之莓说着转身准备进房间,不想和赫维托继续啰嗦。
“我的目的不过是因为你。”赫维托打断了周之莓的脚步,“之之,你说我根本不懂爱,但这一次我想学着爱你。”
周之莓几乎是再一次落荒而逃。
太恶心了!
太肉麻了!
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赫维托口中而出。
至于赫维托,他还站在刚才的位置,抬头微微仰望着周之莓的房间。
阳台门已经关上,就连窗帘也被严严实实地合拢。
赫维托抬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
好像不疼了。心尖上的嫩芽似乎开始茁壮成长,经历过疾风骤雨后,终于迎来了光明灿烂。
赫维托仰头看了眼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空。
觉得夜色真美。
*
周之莓和周策大吵了一架。主要是周之莓单方面在吵,周策弱弱地坐在沙发上任由女儿数落。
周之莓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有整整两天不搭理周策。
周策心里那叫一个憋屈,于是他这两天乖乖的,不再一个人跑去钓鱼,没事就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听听戏剧,哼哼歌,把小橘猫抱在怀里撸来撸去。
不多时,周策见赫维托出现在草坪上,便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一道篱笆之隔,两户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周策正拿着洒水壶浇花,顺便拿着剪刀修剪枝叶。
赫维托一副礼貌有教养的模样,朝周策喊了声叔叔。
如果不是中国人讲究一个礼尚往来,长幼尊卑,赫维托或许根本不会理会周策。甚至,他厌恶与别人接触。
赫维托的礼貌和善良全是伪装,他没打算深入了解周策,也根本不屑于去了解任何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周策曾经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企业家。当初他与人合伙创办皮具作坊,刚创业就被人骗走了创业基金。饶是这样,他也没有长教训,以至于多年以后再次被人陷害入狱。
周策出狱之后,周之莓曾问过他后悔不后悔。
周策的回答是问心无愧。
在做生意这件事上,周策一向讲究诚信。他以前去跑过销售,挨家挨户地让人去试自家生产的皮鞋皮具。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东西没卖出去,他自己却倒贴了一大笔钱。那次倒不是被骗,而是在挨家挨户推销的时候,遇见一户贫困人家。
周策在了解过那家悲惨的情况之后,于心不忍,当即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户人家。他也是实心眼,全部的钱都给出去了,连个回家的打车钱都没剩下。
很多人都说周策这个人太老实,说难听点,就是太缺心眼。他这种性格其实并不适合开公司,尔虞我诈的商场不适合老实人,他去做个小村官造福百姓还差不多。
可正因为周策为人务实,他的集团才能做大做强。在那个粗制滥造的年代,周策的公司不用坏皮具,全是真材实料。以至于当地人提及皮具产品时,第一时间想到是他家的产品,经久耐用。
口碑做出来之后,公司开始承接国外的订单,生意越来越红火,也就开始拓展其他业务,把公司变成了集团。
可以说,赫维托和周策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无论是在处事风格还是性格上,他们都不是一类人。
别墅里大大小小的东西全部已经置办妥当,赫维托也正式入住。
周策就见赫维托光着上半身,穿一条泳裤站在泳池旁。
男人强大的力量感在赫维托身上一览无余,宽大的肩膀、结实的肌肉,再往下,被泳裤包裹的臀部挺翘,大腿肌肉线条流畅,双腿也是笔直又修长。他的皮肤比亚洲人要白皙许多,阳光下有点晃人眼。
就连周策都忍不住多看了眼赫维托的身材,跟着说:“我年轻那会儿也想练肌肉,可是太难了,这老了就更不行了。你这得花不少时间锻炼保持吧?”
赫维托谦虚:“习惯了,也成了自然。”
“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些毅力才能坚持。”周策点点头,拿着洒水壶继续浇花,念念有词:“小伙子长得真不错。”
周之莓下楼时,赫维托已经一头扎进泳池游了两个来回。
恒温的泳池,有着适合人体的温度。赫维托犹如一条在水中自由摆尾的鱼,轻松畅游。时不时抬头换一口气,又继续潜入水中。
周之莓没有见过赫维托游泳,也没有想看。可这篱笆不高,她一眼就能看到旁边的风景。
蓝色的泳池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赫维托从水里钻出来后走到岸上,身上的水珠往下滴落,身上仿佛被洒了一层金光。
他伸手拨了拨潮湿的短发,将额前的发全部拨到脑后,看似不经意,宽大的背脊随着他的动作被打开,明晃晃地露出他那两颗饱满的胸肌。
水滴顺着他的胸肌往下,是明晰的八块腹肌,再往下,是满满的一大包。
周之莓本来是不经意一看,谁料却对上了赫维托那双蓝色的眼眸。
彼此视线相交,他朝她微微扬眉,像是打招呼般歪了歪脑袋,脸上带有一些乖戾的痞坏。
周之莓立刻把目光挪开,耳廓莫名有点泛红。
骚男人!
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道挡挡自己的胸部,简直不守男德!
周之莓确定赫维托就是故意要在她面前开屏。
她可不想看。
“爸,我出去一趟。”
周策放下手中的花洒,问:“去哪儿?”
“去一趟村委会。”周之莓一边换鞋一边说,“刚才村支书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个外国商人想来投资旅游项目,让我临时去当个翻译。”
周之莓在这个村子里建房子的时候,乡里乡亲的对她都很照拂。要在这个村庄生活,难免要和当地的人打交道。因为要办一些证件,开一些证明,她也和村里的书记有过几次愉快的对话。
村支书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挺热心肠的。之前他无意间了解过周之莓有在国外游学的经历,就觉得这个小姑娘挺厉害。
“要我陪着一块儿吗?”周策问。
“不用了。”
周之莓穿好鞋子,直接步行朝村委会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赫维托也转身进了别墅。等再出来时,他换了一套精致的纯手工定制西装。高大英俊的男人,穿上西装之后完全是不一样的沉稳帅气。
一套深灰色西装,得体的剪裁配赫维托一身肩宽腰窄,简直是画龙点睛。内搭是不出错的白色衬衫,没有过分讲究地打上领带,而是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露出脖颈,十分彰显成熟魅力。
一旁的周策又不免多看了赫维托两眼,问了声:“要出去啊?”
赫维托点点头:“是的叔叔。”
这边,周之莓步行到达村委会之后,那位外国商人还没到来,她便坐在沙发上喝茶等待。
村支书显然对于这一次的见面十分重视,对周之莓说:“实在是麻烦你了,感谢你愿意来给我们做翻译。”
周之莓笑着说没事,举手之劳的事情。
崇庆乡并不算是周之莓的家乡,但和她的家人也有一些渊源,这里是她曾奶奶的故乡。
在那个交通不方便的年代,她的曾奶奶嫁给她的曾爷爷之后,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生活,几乎很少再回到这里。
这个小山村别看不大,但地灵人杰,风景秀丽。隔壁的几个村子都有人投资开发旅游,所以这边的村委会也一直想找机会促进旅游开发项目。可是这个年头,做旅游项目前期要投入大量的资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考察。很多开发商来考察过,但都没了下文。
几乎是周之莓到村委会没多久,外头就来了一辆熟悉的豪车。而后,她看着一身笔挺西装的赫维托从驾驶座上下来。
村里的几位干部就跟见到亲人似的笑脸迎了上去,还用不算流利的英文和他打招呼。
周之莓见此情景,站在原地没动。
她心里原本就犯嘀咕,什么外国商人?未免有点太巧。
现在看来,哪里有什么巧合,是有人故意挖了个坑给她跳。
奸商!
果然是无奸不商!
正想着,村支书跑过来对周之莓说:“快来快来,那位就是来要考察的外国商人。”
周之莓扯了扯嘴角,跟着村支书走到赫维托面前。
“你好,我是赫维托。”这人一脸妥帖笑意,假模假式地用英文自我介绍,当着众人的面朝周之莓伸出手。
周之莓看了眼赫维托,又垂眸看向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扰动。
众目睽睽之下,周之莓缓缓伸出手,本打算与赫维托短暂一握就立刻抽走。
然,双手交握的一瞬,她感觉到赫维托温润干燥的手掌心,曾经熟悉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电流直击她的心脏,让她一惊。
或许,此时此刻的赫维托亦有相同的感受,他宽大的手掌几乎要将她整只手全部包裹,无骨般的柔软,娇弱。
这是他们在分开将近六百个日夜之后,再一次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他舍不得放开,却又不得不放开。
第56章 Heartbeat
好一会儿, 赫维托仍然紧紧握住周之莓的手,似乎有意无意地轻轻捏了一下,用中文对她说:“请多多指教。”
一旁的村干部等人闻言, 直夸赫维托的中文好。
赫维托便继续用中文回答:“会的不多。”
眼前的人有着高大挺拔的身形,比在场所有人都高。那张脸异常精致, 轮廓分明, 皮肤白皙,甚至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眸。
这些外部条件组合在一起,至少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赫维托的话。
的确,赫维托的中文很好,可他偏要装模作样地演这么一出戏。他说自己的母亲是中国人, 但他常年生活在国外, 能听懂也能说一些中文,但涉及到复杂的词汇会听不懂。
周之莓皱了皱眉,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手还交握在一起, 也不知其中暗涌。
很快, 周之莓用力挣脱开赫维托宽大的手掌。她本不打算说什么, 却听赫维托用中文朝她问道:“请问怎么称呼?”
众目睽睽之下,周之莓只能对赫维托礼貌性地扯了扯嘴角:“你好, 我是周之莓,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Bonnie。”
这句话几乎是她下意识说出口, 就连英文名字也是。
说完之后她就后悔了。
她可不是故意的,只是习惯了。
“你好,Bonnie。”
赫维托深看了周之莓一眼, 微哑地低唤她的英文名。他的声线优雅低醇,许是说英文的原因,自带一股慵懒性感的腔调, 似在撩人。
周之莓没接赫维托的话,她脸上的笑容也浅,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是放不开。毕竟是村支书临时请来当翻译的外援,大家对她都很包容。
掌心遗留的温热触感,就像某种怎么都洗不掉的颜料,明明并没有任何影响,却一直在周之莓的心里挥之不去。她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再去分析赫维托准备唱哪一出。
村支书特地将赫维托身边的位置留给了周之莓这位临时翻译,让两个人很自然地走在一起。
周围前后簇拥着一堆人,周之莓与赫维托几乎手臂贴着手臂,稍不留神就会撞到他。
也的确撞到了。
赫维托高步阔视,被簇拥着,周之莓有一些分心,便撞到了他的肩膀。
赫维托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撞到你了?”
周之莓摇摇头:“没有。”
前面有一位女干部在带路,一行人准备绕着村子走一圈,在别具风景的地方停留观光。
村支书让周之莓对赫维托说说村子里的大致情况,介绍一下当地的风景和人文。
离得近,赫维托身上熟悉的气息让周之莓有些幻视仿佛还在M国的时候,他一身西装笔挺,一副养尊处优的矜贵模样,自带压迫气场。
如果赫维托心情好的话,或许还能对人有说有笑,看起来似乎平易近人。
可若是他一言不发,沉着一张脸,则散发着一股对外人践踏般的窒息感。
以前周之莓在赫维托身边的时候审时度势,如果他看起来心情好,她可以顺势提出一些满足自己的要求。如果他看着心情一般,那她会给足情绪价值。
一开始,周之莓的确是心不在焉地翻译,有很多内容甚至并没有翻译,因为她知道赫维托听得懂。
可一圈走下来,她发现赫维托似乎并不是心血来潮。他认真地视察着当地的情况,脸上的神色略有些严肃。他会提出一些非常关键的问题,让村支书也捏一把冷汗。
周之莓在赫维托和村支书中间做传话筒,有时候也能感觉到赫维托那副咄咄逼人的严谨。
这个时候周之莓不由下意识地看一眼赫维托的脸色,莫名有一种自己还在上班时面对上司的忸怩不安。
村支书时不时会用中文小声问周之莓:“他怎么说?”
周之莓便会把赫维托的话美化一下再转告村支书。
否则,赫维托那一嘴毒舌的言语,一般没人能够接受。
赫维托比周之莓高出许多,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时,显得她十分娇小。周之莓在中间当翻译的传话筒,不得不面朝赫维托仰着头,微微踮着脚尖同他说话。而他似乎为了迁就她的身高,刻意低头,偶尔在说话的时候,他还会躬身更靠近她一些。
等周之莓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时,周身仿佛都被赫维托的气息裹挟。她眼前是一张极其精致的面庞,阳光下,他白皙的皮肤上似乎染着一层淡淡光晕。
赫维托等了会儿,见周之莓没说话,便问:“怎么了?”
周之莓清了清嗓,没有继续翻译村支书的话,而是与赫维托拉开一点距离。
她想起John说自己是五年前开始学习中文的,那么赫维托呢?
“别装了,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学会中文的?”
赫维托扬了扬眉,一脸意味不明:“让我想想。”
周之莓耐心地等着他慢慢想,想听听他究竟要编出什么话。
赫维托却说:“大概自会开口说话以后,Augus家族便有专业的语言老师教导我学习中文了。”
“什么?你!”那就是说,那时候她给他的备注,他其实都明白。
“我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我骗你,那你呢?你也一直在骗我说不会中文。”
“你需要搞清楚一件事,我有对你说过我不会中文之类的话吗?”
“怎么没有?那次在你公寓吃火锅的时候,我还傻乎乎地教你几个中文单词。”
“是啊,当时你教会了我几个单词,例如:折耳根。”这个词赫维托的确不知道,但不代表他有说自己不会中文。
周之莓一脸无语地从嘴里蹦出一个英文单词:“SLY!。”
“指的是你自己吗?”赫维托笑着朝周之莓歪了歪脑袋,神色慵懒又带些许的乖戾,“狡猾的小狐狸。”
一旁的村支书见这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的,弱弱地问周之莓:“你们在说什么?”
周之莓脸色一变,随便扯了个谎,对村支书说:“我问赫维托先生要不要学习中文。”
村支书点着头:“中文博大精深,现在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会说中文,中文的普及率越来越高了,学了肯定是一件好事。”
周之莓在赫维托一脸意味不明的笑意附和村支书:“嗯,你说得对。”
村支书显然对于这一次的招商非常重视,他提前给了周之莓一份文件,上面全是对崇庆乡各种地质地貌和丰富资源的介绍。
崇庆乡位于中国华东地区,虽然远离城市中心,但自然环境条件优越。
紧邻崇庆乡十几公里外,有个五星级旅游景点,那是一座经过几千万年形成的火山山脉,拥有雄奇壮丽的景观。
事实上,崇庆乡的风景也十分独特。因为有着非常丰富的地质地貌,这里也有各种奇山怪石,植被资源充盈。
不仅如此,早些年的崇庆乡在村里干部的带领下,几乎挨家挨户都开始种果树,自力更生。
几十年时间过去,这一带山上的猕猴桃、杨梅、枇杷,都是远近闻名。
一行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后,干部们又带着赫维托前往种满了果树的大山走去,他们一节节在石阶上走着,越往上走,出现越多的果树。
没有走到山顶,他们走到半山腰,走到一处开阔的地方。
从这里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果树整齐划一地种植着。这会儿虽然并没有当季成熟的水果,可所有果树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棵棵枝繁叶茂,看上去非常壮观。
周之莓似乎也是第一次站在半山腰这个角度俯瞰这个村落,她甚至还看到了自家的小院。想到这两天自己正在和老爸冷战,她就忍不住一笑。
这会儿,周策估计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周之莓目前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和追求,她觉得待在这小村庄里挺好,只要爸爸身体健康,父女两人偶尔出门旅游,累了就回家躺平,日子细水流长,无远虑亦无近忧。
午后的微风不燥,赫维托双手抄兜看着远处,忽然用英文询问周之莓:“你很喜欢这里吗?”
周之莓没有想到他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问题,但她还是认真地回答:“嗯,喜欢。”
“为什么?还有更多比这里更加漂亮的地方。”
周之莓没多想,用英文回答:“或许是一段珍贵的记忆吧。”
在周之莓的印象里,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崇庆乡。那时候她的曾奶奶尚未过世,却有着九十多岁的高龄。
老人家的心愿是想在临终之前再回到自己的家乡看看,于是家里人便安排了这么一次到崇庆乡探亲的机会。
说是探亲,其实曾奶奶的家人基本上不在了,连老房子也没有留下。
周之莓那时候还小尚不懂事,却觉得乡下好好玩。
正值春夏交替的季节,气温舒适。周策抱着周之莓去山上摘杨梅,带她去清澈的小溪里淌水、捉小鱼。她不小心一脚打滑,摔进了小溪里,可她非但没哭,还乐呵呵地一屁股坐在溪水里直接玩水。
那天周之莓玩累了,周策便抱着她去了旁边的农家山庄用餐。在那里,周之莓又尝到了别具一格的农家风味,有当地人自己晒的竹笋干、有溪水里的小鱼炸的鱼干,还有一种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吃不到的红薯粉大饼。
年幼这段记忆不知为何一直深深烙印在周之莓的脑海之中。以至于后来她一想到归隐山居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崇庆乡。
村支书等人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英语对话,就在旁边干笑着。
周之莓便对他们简单地解释自己说了什么,他们听后纷纷点着头。
赫维托站在前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这一身凌厉的气场,会让人不敢上前。况且语言不通,交流起来也有困难。
周之莓走到赫维托的旁边,认真地说:“如果你只是借着这次机会来戏弄别人的话,我觉得大可不必。”
赫维托看向周之莓时,脸上的表情不怒自威:“我没有那么无聊。”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任何一个商人,在进行一项投资时都会第一时间都会考虑回报率。不过,关于这个地方,我没有想过得到回报。”赫维托这句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低沉缓慢的英文腔调在周之莓的耳边盘旋,她必须要承认,赫维托说话的声线确实过分好听,以至于她偶尔会走神。而他这句意有所指的话,显然也是说给她听的,故意搅乱她的心湖。
周之莓有些意外,不禁问:“难道你真的要投资吗?”
赫维托并未直面回答周之莓,反倒转头对村支书用中文说:“谈谈怎么合作吧。”
一直捏着一把汗的村支书似乎突然松了一口气:“这样,我们先到村大楼坐一坐,喝杯茶,详谈细节。”
赫维托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周之莓问村支书:“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村支书一脸歉疚地看着周之莓:“小之啊,我们这里一时间也找不到会说英文的人,能不能麻烦你继续跟我们一起去村大楼?”
周之莓想拒绝。
要是赫维托真的不会中文就算了,她也不是那么吝啬的人。
可这个狡猾的男人,原来那么早就会中文了,拉着她也是浪费她的时间。
周之莓可以肯定的是,赫维托肯定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她的。
想到这些,周之莓心不在焉地往后倒退了一步,不料脚下却是一个台阶。
眼看着她差点一个趔趄摔倒时,身边那抹高大的身影顺势伸手搭住了她的肩膀,仿佛是下意识的动作,将她往怀里一带,用力护着。
“小心。”赫维托的语气里带着心有余悸的不安。
周之莓几乎是一头扎进了赫维托的怀中,额头抵着他的胸膛。
那被白色衬衫包裹的胸肌只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触感清晰。一瞬间,有很多熟悉的画面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脑海中,让她呼吸一滞。
曾几何时,她最喜欢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或是亲吻,或是啃咬。以至于她后来总会下意识地将别人与他作比较,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他。
现在,他精瘦了一些,胸部上的肌肉也更加紧致。或许,她对他有太多的虚情假意,可真真假假,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无从分辨。
周之莓彻底被赫维托的气息环绕着、束缚着,密不通风。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差点摔倒还是什么,她的心跳异常剧烈。
同样心跳猛烈的,还有赫维托。
周之莓甚至能够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她微微抬头,看见他凸起的喉结和流畅的脖颈线条,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脖颈上有明显凸起的青色筋脉。
虽然这仅仅只是一个小意外,却让彼此顺理成章地拥抱在一起。
赫维托的身体几不可闻地轻轻颤了颤,他低下头看向怀里的人,眼神是中失而复得后竭力维持的小心翼翼。
熟悉的娇软、弱小,仿佛能被他一把掐死。
所以,他不敢用力。
一旁的村支书和干部见状,连忙围上来问:“没事吧?没事吧?”
周之莓从赫维托的怀中退开一步。
很快,她疼得倒抽了一口气,蹙起眉。
赫维托跟着询问:“怎么了?”
周之莓想说没事,但她走了两步,发现脚踝处很疼。倒不至于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可实在不太舒服。
大概是刚才不小心扭到了。
“别动。”
赫维托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关心周之莓,可他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异常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会儿身负重伤。
“坐下来,让我看看。”
周之莓不愿意:“不用了。”
“坐下。”赫维托直接按着周之莓的肩膀,让她坐在石板台阶上。
周之莓拗不过赫维托这高马大的体魄,他又摆出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容任何人反驳的威势。她只得被他按在台阶上坐下。
“你是医生吗?给你看又有什么用?”周之莓实在忍不住想怼他。
赫维托抬头冷冷看了周之莓一眼,眼底有无可奈何的担忧和生气。
是的,他确实不是医生,但一些基础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
周之莓却不让赫维托碰自己的脚:“你凶什么凶?”
她以前就不喜欢他那种眼神。
“我哪里凶了?”
“那你瞪我干什么?”
“之之。”赫维托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单腿屈膝像是半跪在她的面前,完全臣服的姿态,眼底有淡淡笑意。
周之莓提醒:“我再说一遍,你别这么叫我。”
“可是,旁边那么多人看着。”赫维托无奈一笑,“如果你想和我打情骂俏的话,我们可以回去慢慢争论。”
周之莓看了眼旁边围观看热闹的村干部,那张薄脸“唰”一下红了。
神经病,谁在和他打情骂俏啊?
好在,他们两个人说的是英文,别人一知半解的没有听懂。
赫维托果断走到周之莓面前,一把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他速度快,又有孔武有力,轻轻松松将她抱在怀里。
此情此景,围聚在一旁的几位村干部也怔了怔。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周之莓是真的伤到了脚踝。
在场那么多人,只有赫维托不仅高大,看起来还结实有力。
周之莓虽然是个弱小的女生,可真要将她从山上抱下来,不是壮年的男人,基本上是做不到的。
那么多人看着,周之莓被赫维托抱着,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脸颊越来越红:“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下去。”
赫维托一脸沉静:“如果你想让我们两人都从台阶上滚下去的话,尽管动。”
都这样了,周之莓如果再扭扭捏捏,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往山下走的台阶路有点陡,赫维托必须小心翼翼抱着她,否则两个人真有可能都摔下去。
“抱住我的脖子。”赫维托对周之莓说。
周之莓想了想,到底还是伸手勾住了赫维托的脖颈。
她以前经常被他抱起,对于这个动作似乎再熟悉不过。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能无比清晰地看到他流畅的侧脸线条,说英俊帅气似乎并不恰当,而是一种惊艳的感觉,会让她的心跳莫名快几拍。
一路相对无言,从半山腰到山脚下,其实也就几分钟的路程。
周之莓原以为到平地之后赫维托就应该放下她了,但他显然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厌恶和我的肢体接触吗?”赫维托突然直白地询问。
周之莓被他这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赫维托淡淡勾了勾唇。
“那就是不厌恶。”
第57章 Embarrassed
*
事实证明, 周之莓的脚踝并无大碍,是赫维托小题大做。
赫维托从半山腰将周之莓直接抱回了她家的小院,一路上, 旁边簇拥着一群村干部。这阵仗,不知道还以为她受了什么重伤。
周之莓倒不算是十分社恐的性格, 可面对此情此景, 她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得知周之莓并无大碍,村干部一行人也就放心下来。但她的脚踝多少有点扭伤,不适宜再走来走去,便留在了家里休息。
这会儿,周之莓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 双手揪着小兔子玩偶的耳朵, 看着窗外心绪恍惚。
厌恶和赫维托的肢体接触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并不厌恶。
那么,她与赫维托最多的肢体接触是什么呢?
思及此, 周之莓的脑海里下意识地闪过很多露骨的画面。这是她无法否认, 也没有办法抹去的一段过往。
再次被赫维托抱进怀里时, 周之莓有一种非常明显的自然反应, 仿佛内心深处有什么按捺不住,哗啦啦地往外滋生, 以至于她觉得整个人都飘飘然,心脏酥麻。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即便周之莓对赫维托的感情里面有掺水的成分,但她的身体倒是很喜欢迎合他。他们尝试过很多姿势,也变着花样地换过很多地点。
从某种程度上, 这一切要归功于赫维托有一副好皮囊。他不仅长得好看,身材好,甚至, 他总是香香的。
是的,赫维托很香,无论是身体、口腔,还是其余更为私密的部位,他仿佛严格按照数据控制的机器人,永远一丝不苟。
回国之后,周之莓和不少异性打过交道,无关于情爱。但无一例外,她接触过的很多男性都会抽烟,绝大多数也爱喝酒。
尼古丁的味道被沉淀发酵之后,变得十分恶臭。不仅如此,它会从人体内至外散发腐坏的气息,若是再加上酒精的双重作用,仿佛整个人被浸泡在糜烂的地下排水沟里。
周之莓厌恶的,是与这种人有肢体接触。
蓦地,手机里发出的声音打断了周之莓的走神。
“我懂了,你们之间依然有火花。”是沈偲在认真分析,“无论是生理性的火花,还是心理上的火花,总归,你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排斥他。”
两个人开着视频聊了好一会儿。
沈偲在那头自顾自忙着,她今晚要出席一个电影节,一边给自己化妆,一边给周之莓当狗头军师。
周之莓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沈偲,可话到嘴边,却像是溺水之人垂死挣扎,越是辩驳,越是沉入谷底。
“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赫维托现在就是在追求你咯。”沈偲一脸肯定地说,“你呢,也别想太多有的没的,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就行了。无论你对赫维托产生何种感情,是喜欢?是讨厌?还是其他想法,这都是人之常情啊。”
周之莓只觉得有些唏嘘。
当初她千方百计离开赫维托,最后又要和他纠缠在一起吗?那她绕这么大一圈是在干什么呢?
“情况不同了嘛。那时候你们都用了错误的方式对待彼此,现在开诚布公,重新认识彼此,用正常的方式沟通交流。那么,有一天你或许会喜欢上他并接纳他,这都有可能。”
周之莓:“不是,你该不会是赫维托派来在我身边的奸细吧?”
“是的,我不仅是奸细,我还是商业间谍呢!”沈偲笑嘻嘻地说,“你可要小心一点哦!”
周之莓无语地笑了笑,抱着小兔子一起躺在床上。
“哦对了,我给你寄了个小东西,看物流信息应该是到了,请注意查收哦。”
周之莓直觉不妙,眯了眯眼:“什么玩意儿?”
“收到了你就知道了。”视频那头的沈偲已经是一副精致的全妆,美丽又灵动,“友情提醒,不要当着你爸的面拆快递哦,免得社死。”
“沈!偲!”
“好啦,不说啦,我要准备出门咯。”这人直接一把掐断了视频。
不用说,一定是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这两年沈偲有事没事的就给周之莓寄一些,美其名曰,让她排解一下生理上的需求。
周之莓已经过了性羞耻的年龄,这将近两年多的时间里,她不是没有自我抚慰过。但这些东西若是让家长知道,难免会无地自容。
周之莓本想在床上躺一会儿,但现在不得不重新爬起来。
因为在偏远的小乡村,有很多快递都不会送货上门,而是将小物件都集中在村口的一家便利店里。
周之莓特别喜欢网购,但每次去拿快递的都是她老爸。快递多的时候,周策就推个小推车,权当是散步,慢悠悠地往村口走去,拿了快递之后又慢悠悠地走回来。
这些快递被带回来之后,周策便一一拆开,将东西归置归置,快递盒再收集起来送给附近的一户老人家。
为了避免社死,现在周之莓需要自己拆快递。也巧,她下楼的时候,周策从外面回来不久,正好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在拆快递。
与此同时,小院里有人推门进来,是赫维托和Hansen。
“爸!等等!”
周之莓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不仅让周策吓了一跳,也让外面两个人加快脚步走了进来。
虽说周策被周之莓这一声吼吓得一颤,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顺利地从快递盒里拆出来一个小盒子拿在手上。
小盒子外面印着一个粉色硅胶小海豚的图形,明晃晃地写着“模拟吮吸,吸到腿软”几个暧昧不清的字样。
这时,赫维托和Hansen走了进来。
赫维托只见周之莓三步并作两步,像只兔子似的朝周策小跑过去,一把抢走了他手上的东西背到身后。
至于她抢走的东西,他看得清清楚楚。
包装盒上面那几个简单的中文词汇,他也看得明明白白。
周策一脸茫然地问周之莓:“乖乖,怎么了?”
周之莓摇头,面红耳赤:“没什么。”
Hansen见周之莓这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笑着说:“赫维托还说你的脚受伤了,让我来看看,现在看来,应该是他小题大做了。”
何止是小题大做。
刚才村里的赤脚医生就来给周之莓检查过,说没事。
可赫维托还是让Hansen来一趟。多此一举。
周之莓这会儿很尴尬,朝Hansen笑了笑:“嗯,我没事。”
赫维托却十分强势,让Hansen务必给周之莓好好检查检查。
周策得知人外国医生是专门来给周之莓检查脚踝的,便拉着她坐在自己坐过的小板凳上。
周之莓进退两难,她手上还拿着一块烫手山芋,这会儿扔也不是,藏着更是明显。
Hansen已经俯下身,准备替周之莓检查脚踝。眼下,她也只能掩耳盗铃地将东西放在自己的怀中。
Hansen手法专业,动作干脆利落,三两下给周之莓做好了检查,得出结论:“没伤到筋骨,没什么问题。”
赫维托把Hansen的话用中文转述给周策。
周策听后连连道谢。
周之莓现在只想尽快逃离现场,她不确定自己怀里的东西有没有被人看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没事的话,我先上楼了。”
周之莓撂下一句话就准备遁走,不料却在起身的时候撞上赫维托,险些将藏在怀里的东西掉出来。
“小心。”赫维托伸手轻轻扶了她一把。
周之莓抬头,再次撞进赫维托那双意味不明的蓝色眼眸里。他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关键是,他的手掌还圈着她的手臂,没有打算放开的意思。
“需要帮忙吗?”赫维托朝她歪了歪脑袋。
“不用了。”
周之莓挣脱了赫维托的桎梏,准备绕过他往楼上走,不想,这人一抬腿往旁边挪了一步,像一座讨厌的大山堵住了她的去路。
周之莓向左走一步,赫维托便向左走一步,她向右走一步,他也向右走一步。
与此同时,赫维托嘴角的笑意愈发恶劣。
周之莓确定以及肯定,赫维托看到了她怀里的东西。
他就是故意的!
一瞬间,周之莓干燥的身子像是被燃了一点星火,顿时熊熊烈火,烧得她恼羞成怒。
几乎是下意识的,周之莓红着脸用力瞪了赫维托一眼,接着抬起脚,往他脚背上狠狠一踩,让他吃痛。
不等赫维托反应,周之莓一把推开了他,狼狈地朝楼上走去。
两个人这幼稚又暧昧的一举一动,全被一旁的周策和Hansen尽收眼底。
周策有些疑惑,有些茫然。Hansen却是一脸姨母笑。
周之莓回到房间之后,第一时间是想找某人算账。可她的心跳巨快,不得不先靠在门上稍作平缓。
一想到赫维托刚才的眼神和那暧昧不明的笑意,她就觉得羞耻难堪。但除此之外,她的心里又再次地滋生出一些异样的情愫。
周之莓把这一切责任都推卸给沈偲。
“沈偲!!!你知道我有多社死吗!”
电话那头,沈偲笑嘻嘻的:“哎呀,别生气嘛,等你用过了,你就知道有多爽了!”
“我才不用!”她床头柜的抽屉里锁着好几个小玩意儿,都是沈偲送的。
“哦,不喜欢的话,你直接扔掉就行了。下次再给你找更好玩的小玩具。”
“不用了!我谢谢你!”
“不客气啦。先不跟你说咯,我上车了。”
周之莓哭笑不得,看了眼被自己扔在地上的东西。
盒子包装完整。
这会儿上面的图案和文字她看得更加清楚。
事实上,周之莓对于女性小玩具并不抗拒,不然沈偲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送给她。
她第一次使用小玩具,也是因为沈偲。用沈偲的话说,外面的男人太脏了,还不如自己玩呢。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以后的无数次。
到目前为止,周之莓所使用过的小玩具也都是体外的,纳入的款式她会下意识地排斥尝试。
可难免的,周之莓会把小玩具和某人进行比较。她相信这绝对不是自己对某人念念不忘,只不过,她所有的有关男女之间亲密的接触,只和他一个人发生。
机械类的工具从某种程度上能够解决一部分需求,可是无法代替全部。
难免的,周之莓的脑海里再次闪过一些暧昧露骨的画面。她的心脏似乎跟着一片酥麻,愈发骚动不安。
*
周之莓再次见到赫维托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她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要打开卧室阳台门,免得一站在阳台上就会看到隔壁的赫维托。
现在,周之莓决定把自家的篱笆全部拆掉,换成一堵高高的水泥墙。
“晚上好。”赫维托主动朝周之莓打了一声招呼。他还穿着白天的那套西服,白色衬衫的领口解开几颗扣子,看着随性慵懒。
周之莓不太想搭理他。
她来小院只是想伸个懒腰,呼吸新鲜空气,而不是为了见到赫维托。
“我要飞一趟上海,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大概三四天就会回来。”赫维托突然这样说。
周之莓瞥了他一眼:“关我什么事?你要去哪里是你的事。”
“这几天我不在,家里的草坪可能还需要麻烦你帮忙浇水。”
周之莓:“?”
凭什么啊。
赫维托一眼洞察周之莓眼底的不满,解释道:“周叔说了,邻里邻居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你倒是不客气。”
“另外,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你。”
周之莓皱眉:“什么?”
“当初你走的时候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短信上说:手铐皮鞭蜡烛全部被老娘扔进了垃圾桶,你最爱的那套衣服已经成了碎布……这些话我都能理解。但,最后一句。”
赫维托稍作停顿,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周之莓,一字一句,缓慢地从他低沉沙哑的声线里淌出来:“哦对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技术很好吧?”
之前的短信文字现在全部被转述成语音,简直不堪入耳。
周之莓让赫维托住口:“行了,你别说了。”
她就没见过像他这么爱翻旧账的人!
“我只是想确认,真的很不好吗?”赫维托似乎有些茫然。像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难得放低姿态。
周之莓咬了咬牙:“不然呢!你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吗?”
赫维托默了默,脸上的神色十分精彩,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看起来足够憋闷。偏偏,他又是一副商务精英的装扮,从他的身上能看到一种鲜明的反差。
竟然,有点可爱。
周之莓看着赫维托那副样子,莫名的有些忍俊不禁。
她克制自己将唇角上扬,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良久,赫维托才再次开口,语气里透着些许忧悒:“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也是演的?”
他们之间有无数个疯狂的日日夜夜,他记得清清楚楚。
周之莓略有些心虚:“不然呢?”
赫维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
他想起她下午手上捧着的东西,以及上面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字眼。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嫉妒这件事不仅仅针对人,也可以是物体。
一想到那些东西曾经抚慰过她的身体,亦或者触碰过她的皮肤,他便不可抑制地心跳加快,浑身血液上涌,想要冲进去将其全部销毁。
再抬眸时,赫维托的眼神略显锋利,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所以,和你的玩具比起来呢?”
周之莓清了清嗓:“我们现在谈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吗?给你一句忠告。”
“什么?”
“菜就多练!”
话说完,周之莓直接转身进屋,没再给赫维托一个眼神。
第58章 Mom
*
有生之年, 能让赫维托困扰的事情并不多。
他有一个聪明的脑子,对于很多事情都能无师自通。学生时代,他能够超前自学, 实在困惑的问题,只要教授一点便能快速通透。
诚然, 他这个人在性格上的确有些问题, 但这并不会影响他求学或者夺权,甚至在企业经营上,他也能做到游刃有余。
高大的男人沐浴过后套了一件黑色的睡袍在身上,腰带上随意地打了个结,露出饱满的胸肌和腹部明晃晃的肌理线条。
简单地擦了擦潮湿的短发, 用手随意拨了拨, 镜子前那张精致的面庞上神色有几分黯然。
赫维托难得郁闷。
他看向浴镜里的自己,不解地皱了皱眉。
他明明记得, 她是喜欢的。
她会将脸埋在他的胸前, 或是亲吻, 或是啃咬。
她会在他耳边撒着娇, 甜甜地说最喜欢他的胸肌和腹肌。
她会用两只手握着他,略带一些疑惑, 又或者一些惊讶,像是研究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 咬了咬唇问他:你是什么感觉呀?
他没有回答,倒是反问她的感受。她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变得绯红,点了点头, 说:喜欢的。
周之莓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 赫维托都没有忘记。
事实上,赫维托必须得承认,一开始他的确没有任何经验。他以为并不需要那些复杂的过程,因为只要顺利地进入之后,她就已经快要不行了。
可他在有一次无意间亲吻她的皮肤后,看到她震颤失魂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地发觉这会让她愉悦和喜欢。于是他开始寻求得到她更多的反馈,想让她从中获得无与伦比的快乐。
现在的他渐渐熟悉她的身体,知道每一个会让她失神的地方。他不仅能够熟练使用自己的手指,也会运用自己的舌头。
落地窗打开着,有晚风吹拂起白色的纱帘,赫维托靠坐在躺椅上,矮几上的六角玻璃杯里有小半杯的烈酒,杯壁上凝结了一层冰冷的水珠。
赫维托很少喝酒,在自己的意志最为薄弱也最为痛苦的时候,也并没有选择酗酒或者是嗑药。
他知道,她讨厌烟和酒。
除了本身有洁癖之外,赫维托也会有意无意地迎合周之莓的喜好。
她似乎非常喜欢看他穿西装的样子,见面时,那双狐狸眼会而过某种兴奋的光芒,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她多看了眼某日他的穿着,那么他并不介意下一次再以同样的穿着打扮来见她。偶尔他换一种休闲的装束,似乎也会让她眼前一亮。
夜从黑变白,晨光微熹。
赫维托得出一个结论。
她又在骗他。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装的,那她不去角逐奥斯卡影后桂冠真的是有点可惜了。
两户人家挨得如此之近。
赫维托仿佛能够清楚感受到周之莓在另一间房子里的呼吸声,以及她的体温、她的心跳。
不对,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这些幻觉在这两年里,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映入他的脑海之中。
赫维托闭上眼。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潜入她的房间,死死盯着正在睡梦中的她,继而轻轻撩开包裹着她的被子。如果她不愿意的话,他会捂住她的双唇,用镣铐铐住她的双手双脚,让她无法动弹。
潮湿温热的吻会顺着她的脚指头,一点点往上。他不会放过她的每一寸的肌肤,也不会忽略每一处死角。
他会用舌尖来回舔舐她最敏感的地方,看着她浑身颤抖,呼吸不畅。
他会吞咽下她分泌出来的所有汁液,或许有些会顺着他的下颚滴落下来,但并没有关系。因为他知道她是水做的,只要稍稍一撩拨,很快又会再次分泌出更多甜蜜。
他知道,她的反抗都只是暂时的。身体的本能反应会带领着她走上愉悦的巅峰,胜利的号角会从她的唇齿里不经意溢出来。或许她会紧紧咬着下唇克制自己发出声音,无疑,她的嘴唇会被咬出一道血痕甚至被咬破。
他并不介意去舔舐她的血液,那如铁锈般的气息会让他浑身沸腾。
赫维托拿起旁边的那只六角杯,仰头,将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的他需要去冲一个冷水澡,用来缓解体内的燥热。否则,他不确定过于压抑的身体会做出什么骇异的举动。
他并不想吓到她。
然而。
周之莓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粉嫩的房间里,床上的被子里隆起一小块,仔细听,有不规律的呼吸声,急促又隐忍。
到达顶点的时候,周之莓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但她还是关掉了手上震动的东西。她咬唇抑制嘴里的低吟声,像是一只溺在水里的鱼,安安静静地沉到泥沙底下,拉起被子捂住自己的脑袋。
周之莓并没有为此感到羞耻,只不过她没有想到自己的需求比以往要更加明显。连续三个晚上,她都忍不住打开床头柜,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在此之前,周之莓使用小玩具的频率大概是每周一到两次左右。是体外的吮吸款,不需要什么技巧,只需要对准最为敏感的那个点,继而全身心放松地投入其中。
权当做助眠好了,周之莓将小腿轻轻蹭着柔软的被单,侧身微微蜷缩着,闭上眼睛。
然而,梦里更为激情的画面让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甚至,那些画面像是影片倒带般,无比熟悉。
面对面拥抱的姿势,能让两人紧密无间地契合在一起。周之莓在赫维托的怀里被衬得愈发娇小,彼此之间的体型差经常会让她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弄坏了。
事实上,周之莓也很喜欢赫维托的拥抱。他能用单臂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彼此额抵着额,他一只手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制造着波澜。
在寒冷的夜晚,赫维托的怀抱像是温暖的港湾,让她下意识地往里面钻。她会为自己找一个舒适的位置,将脸颊贴在最弹软的地方,用鼻尖轻轻蹭着他的的皮肤,细细闻着他身上熟悉又好闻的气息。
到了最深处,即便是抱着不动,周之莓也止不住地浑身酥颤。仿佛每一寸的褶皱都被抚平,每一处空虚都被填满。这个时候,她会忍不住发出类似小猫一样低低的叫声,双手自然而然地勾着他的脖颈,紧紧地贴着他。
这全是她本能且自然的反应。
“受不了了吗?”赫维托低哑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顺势低头用舌尖舔舐她的耳垂。
周之莓颤得更厉害了。
太过愉悦的感官反应,常常让她想哭。
每到这个时候,赫维托也最爱看她的表情,不仅是她被填满,他也被紧紧地包裹着,舒服得头皮发麻。
他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意,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让她面对自己。
他看到她脸上似痛苦又似愉悦的神色,眉头微微蹙着,眼底泛着一些晶莹的水花。
他低头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皮,下一秒,猝不及防地抱着她站了起来,用力一撞。
周之莓只觉得自己三魂七魄都被撞出了体外,赫然惊醒。
房间里一片昏暗,有强烈的光线从密闭的窗帘缝隙中泄露进来。
身体里残留的余温和强烈的感触一时之间无法褪去,仿佛上一秒真实发生过,让她的思绪久久无法平静。
这几日赫维托不在家,周之莓觉得自在许多。至少,她不用在推开阳台门时思前虑后,总担心会与他碰面。
倒是讽刺,她在现实中没见到他,倒是在梦里见了好几次。不仅仅是见面,还做着一言难尽的事情。
这会儿,闲着没事做的周策正站在赫维托家门前的绿色草坪上,手上拿着水管,哼着歌在洒水。
周之莓靠在阳台看着自家老爸,语气揶揄:“你倒是很勤快呢!”
周策双脚踩着柔软的草坪,感慨道:“你还别说,周槃家的草坪还真是漂亮。”
当然了,赫维托请了专业的园艺师对自己的庭院设计并打理。这绿油油的草坪都是一块块拼接起来的,十分考究。
不仅如此,他的别墅也是经由世界顶尖的设计师设计并打造,所有的家具都由国外空运而来。
之前赫维托这套别墅还在建设的过程中,周策就三不五时地跑去观摩。周策惊讶于各种天马行空的设计的同时,也会和装修师傅套套近乎,聊聊天。
转个头,周策又会把自己的从装修师傅口中听到的讯息,再告诉周之莓,例如:“人家家里一块瓷砖都是几千块钱起步,不知道这全屋铺下来,得花费多少。”
在周之莓看来,赫维托显然就是个冤大头。
装修里面的水分有多大,她算是见识过了。当然,赫维托有钱,怎么造都是他的事情。
该说不说,周之莓现在能够过得那么潇洒,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也要归功于赫维托。
那几年,她从赫维托身上搜刮下来的油水,全部存进了一家私密银行。回国之后,她托付沈偲将那些钱转了过来。后来无论是打官司、找关系,还是修建房屋,周之莓用的都是那笔钱。
现在周之莓将剩余的钱全部存放在银行里,每天都会钱生钱。父女两个人在山上生活,靠着那些利息,倒也过得十分富足。
眼下的生活一片平静,悠然自得,也会让周之莓感慨万分。
午后,周之莓抱着小橘猫靠在躺椅上,晒了一会儿太阳,玩了一会儿手机,打了一会儿游戏。一眨眼的功夫,时间悄悄从指缝里流淌,又到了傍晚。
这时候,村子里的余阿姨准时地来到周之莓家里,准备给父女两个人做晚餐。
“小之啊,起风了,盖一条毯子在身上吧。”余阿姨说着从屋子里的沙发上找到一条薄毯,盖在周之莓身上。
周之莓朝余阿姨笑了笑,嘴甜地说:“谢谢余阿姨。”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谢的。”余阿姨跟着露出一脸朴实的笑意,转头钻进了屋子里的厨房。
最近一段时间,周策对做饭一事似乎也颇为上心。每次余阿姨上门做饭的时候,他都会跟在旁边学习学习。别说,还真的让他偷师了不少。
余阿姨做的都是家常菜,怕周家父女会吃腻了,她经常会变着花样做一些菜式。
但其实周之莓在饮食上并不挑剔,现在是有口吃的就行。托了余阿姨的福,周之莓发现自己的体重在这小半年里有明显的上升。
周之莓不怕自己变胖,相反,她无所谓自己是胖是瘦,只要身体健康,就是最棒的。
她不需要靠自己的身材去取悦任何一个人,也不认可国内以白幼瘦为美的畸形审美。
不多时,周策出来唤周之莓进屋用晚餐。
周之莓进屋后对余阿姨说:“余阿姨,又快到月底了,我把这个月的工资直接转账给你了。”
余阿姨连忙放下手头上的抹布,转头对周之莓道谢:“这月底还差好几天呢,你每次都提前转账给我。”
“反正迟早也是要给的嘛。”
“好,那我就收下了。”余阿姨已经做好了饭菜,她收拾了完厨房,脱下围裙,“小之,明天有什么想吃的吗?”
“你看着弄就行。”
“好。”
这一晚,有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周家父女平静的生活。
余阿姨从小院子里出门的时候,看到一个画着一脸精致妆容的女人。那个女人穿着打扮看起来明显不俗,却站在周家院门口探头探脑。
单单从外形看来,女人似乎连四十岁都没有,但实际上她已经有五十岁。她有着一头波浪形状的长发,穿一件修身的针织衫,双腿修长。
两个几乎是同龄的女人站在一起,仿佛是两代人的既视感。
余阿姨的脚步顿住,不免多看了这个女人两眼,跟着询问:“你找谁呀?”
“请问……周策,是住在这里吗?”女人开口,声音婉转动听。
余阿姨略有些警惕,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女人的问题,而是又转头进了屋,把门外有人找的事情告诉了周家父女。
正是吃饭的时间点,会是谁找上门来?
周之莓有些疑惑,周策也很茫然。
他们父女两个人住在这个村子里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现在他们也几乎不和以前的亲朋打交道了。
“我去看看。”周策说着放下手中的碗筷。
周之莓没多想,低着头继续品尝余阿姨特地为她做的拿手好菜。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不见老爸进屋。
她转身朝外探了探脑袋,喊:“爸,是谁啊?”
门外的人没有应答。
周之莓皱了皱眉,跟着放下碗筷,往门口走去。
很快,在看到站在自家小院里的人后,周之莓的脚步顿住。
周之莓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妈妈了。
自从那年妈妈毅然决然与爸爸离婚之后,母女之间便没了联系。
一开始,周之莓很恨妈妈,恨妈妈撇下爸爸、撇下她,一走了之。
再后来,周之莓开始想念妈妈,想念妈妈总是追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给她无尽的骄纵和宠溺。
出国之后,周家发生变故,周之莓在外备受冷落,她第一时间想的是找到妈妈。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妈妈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不会扔下她们父女两人一走了之。
然而,等周之莓千辛万苦找到妈妈的联系方式之后,得到却是被挂断电话的回应。等再拨打电话过去时,她已经被对方拉黑。
周之莓曾经幻想着,等她回国了,找到妈妈,帮爸爸翻案,他们一家三口又能其乐融融地在一起生活。
可是,后来周之莓从陈嘉年口中得到讯息,发现她的妈妈早已经为自己找好了下家,并且又生了个孩子。
算算时间,她那位同母异父的弟弟,现在已经有7周岁了。
在周之莓帮爸爸周策翻案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她无助、彷徨、迷茫,甚至是心如死灰。而她的妈妈呢?她在她的豪宅里相夫教子。
是否,曾经妈妈对她的爱全部倾注到了另一个小男孩的身上?
妈妈也会抱着那个小男孩,温柔又轻柔地哄着他睡觉?给他买各种礼物?为他制造各种惊喜?
她的妈妈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妈妈了。
无数个日夜过去,周之莓对妈妈这个词早就没有了任何的盼头。
在心里,她当自己的妈妈已经死了。
此时此刻,母女两人面面相觑。有好一会儿,小院里呈现出一片死寂。这个季节,草野上仍有不少的虫鸣声,异常刺耳。
周策正要说话,但一旁的叶晓岚拦了一下他:“我来吧。”
叶晓岚缓缓走到周之莓的面前,脸上的神色有慌张、踌躇、不安。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唤周之莓:“之之……”
周之莓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她冷冷看着眼前这个依旧高贵的女人,低低开口:“你是谁啊?”
叶晓岚闻言先是笑了一下,继而又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她眼底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就连声线也在颤抖:“之之,妈妈知道……知道你恨妈妈。”
“闭嘴吧。”
这个时候,周策严肃地唤了周之莓一声:“之之,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
周之莓的眼泪几乎瞬间落了下来:“爸,你老糊涂了吧,我哪有妈妈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明明她早就没有把妈妈放在心上,也不再幻想母女两个人会有再见面的可能性。
“早在你离婚的时候,你就没了妻子,我也没了妈妈。现在这个女人出现又是干什么呢?”周之莓的声音嘶哑,她似乎连看都不愿意看叶晓岚一眼,侧头数落着周策:“爸,你这辈子就是太过愚善,才会被一个又一个人欺骗,家庭破碎。也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又想贪图些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又来了。”
“周之莓!”周策第一次大声呵斥女儿,“向你妈妈道歉!”
“要道歉你自己慢慢道歉吧!”周之莓觉得透不过气来,她伸手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逼迫自己深呼吸一口气。
一旁,叶晓岚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周策见状,站在前妻旁边手忙脚乱的样子。
换成两个人还是恩爱夫妻的时候,只要叶晓岚一哭,周策便会把所有的错误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抱着妻子好言好语地低声轻哄。
周之莓用手心擦掉了自己脸颊上的泪水,语气强硬:“请不相干的人离开我的家,这里不欢迎你。”
“之之!”周策企图阻止周之莓再去说那些伤人的话。
“她不走是吧?那好,我走。”
周之莓嘴里说着赌气的话,转身朝小院门口跑出去。她心里还憋着一股气,仿佛溺在水中无法呼吸般,整张脸涨得通红。
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可周之莓顾不得那么多,她怀疑自己再在那里多待一秒就会窒息而亡。
“咚”的一声,周之莓一脑袋撞进了一具结实的胸膛之中。
好疼啊。
周之莓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太清楚面前的人是谁了,那熟悉的气息,温暖的体温,炽热的心跳,在这个时候竟然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有什么往她的心脏里钻,好疼好疼。
周之莓似发泄地举起拳头,捶打着这副饱满的胸膛,啜泣着:“好疼……”
赫维托顺势伸手抱住周之莓,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他用自己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紧紧地抱着她,深深叹息着,用温柔和自责的口气低声道:“对不起。”
第59章 Cry
周之莓已经很久没哭了, 但她现在就是要狠狠哭,撒泼打滚地哭,肆无忌惮地哭。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得理不饶人地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到赫维托的身上。
都怪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 偏偏在她跑出门的时候堵了她路, 撞得她的鼻子好疼好疼。
赫维托微躬起身,伸手欲要抬起周之莓的下巴,指尖却沾染她到潮湿的泪液。他的指尖仿佛被泪水灼烧,十指连心,深深刺痛他的心脏。
“来, 我看看撞到哪里了?”
周之莓想要拍开赫维托的手, 可他却如以往那般强势地禁锢着她,强迫她抬起头。
哭得声线嘶哑的人, 鼻尖红红, 双眼潮润, 眼睫像是被打湿的翅膀似的耷拉着。
周之莓再次觉得委屈极了, 双手握成拳捶打赫维托结实的胸膛。
赫维托任由周之莓对自己捶打,那些软绵无骨的拳头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就算再重一点也无妨。
他的余光看到从院子里走出来的两个人,心里再清楚不过周之莓这一系列的反常。
周之莓很少会哭。
还记得有一次她在外面被人甩了一巴掌, 大概是真的太委屈了,她独自承受这一切,默默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哭了好一阵。
那时候赫维托发现, 他似乎见不得她哭。
一颗颗掉落的泪水仿佛一根根针往他的皮肤上扎,于是他的脑海里有个再自然不过的念头,谁让她哭, 他就会用百倍的痛苦让其加倍偿还。
可如果,让她哭的人是他自己呢?
赫维托伸手拥抱周之莓小小的身体。她那么瘦弱,仿佛一碰就会碎。
他并不介意她弄疼他,又或者说,如果她手上现在有一把小刀,他会非常愿意让她一刀刀划破他的皮肤。
疼痛感首先还会让他浑身颤栗,但渐渐的,大脑似乎做出了一些反应,让他逐渐麻木。这个时候她要做的,就是在他的伤口上撒上一把高浓度的氯化钠。那么钻心的疼痛会让他彻底失控,忘记了自己是否还活着。
此时,周策和叶晓岚相继从院子里走出来,他们瞧见周之莓埋在赫维托身上哭,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周策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很多事情并不是一两句能够解释得清楚。他心里早早已经放下,不代表女儿不会在意。
叶晓岚也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脸上同样挂着两行泪,她欲言又止,嘴里念着:“之之……之之……”
赫维托抬眸,冷冷扫了叶晓岚一眼。他清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这个女人造成的,如果在中国可以被允许使用枪支,他或许会给这个该死的女人身上送上几个窟窿。
叶晓岚被赫维托这一眼剜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浑身冰冷。
周之莓似乎一听到叶晓岚的声音就条件反射地抬起脚步,她并没有任何目的地,只想逃离这场混乱。然而没走两步,她的手腕便被温暖的掌心包裹住。
或许只有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赫维托的温柔只有在对待周之莓的时候才是真情流露。
一旁的周策见此情景,倒也没多说什么。或许,是要让她冷静冷静。
赫维托握着周之莓的手腕,带着横冲直撞的人跨过柔软的草坪,走进冷寂的别墅。
周之莓后知后觉地坐在赫维托家里的沙发上,倒是不哭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还一抽一抽的,整个身体小幅度地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周之莓感觉到身旁有人靠近。继而,温热的手掌轻触她脸颊,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
周之莓觉得好烦,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那只手,狠狠地咬住他的虎口。
这一口咬得很重,很快周之莓就感觉到了自己口腔里的血腥味。
眼前的人单腿屈膝在她的面前,他的虎口被她紧紧咬住,很疼,却也只是微微蹙着眉,脸上的神色有些无辜。
客厅里没有开灯,但窗外的路灯斜扫进微弱的光线,倒也能让她看清楚他的脸庞。与此同时,周之莓不经意看到赫维托左手手腕上佩戴着的那条银质手链。那么长时间过去,这条手链反而被保养得如新,看得出来主人对它有多珍贵。
周之莓其实再清楚不过,这件事与赫维托无关,她只是借机撒气而已。
冷静下来之后,周之莓松了口,她皱着眉看着眼前西装笔挺的男人,有种自己做错了事情后找补的心虚。
“你傻啊?不疼吗?”也不知道躲一下。
赫维托缓缓点了点头,说:“疼。”
“哦。”
“你呢?还伤心吗?”
周之莓深吸了一口气,没回答,而是把脸埋进自己的双腿间。
伤心吗?
这个问题周之莓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她还记得回国后不久,从陈嘉年口中得知叶晓岚已经有个儿子时,她几乎彻夜未眠。
她没有哭,也没有任何悲伤的反应,只是默默地接受这一事实。因为第二天,她还要为爸爸的案子四处奔波,无暇顾及其他。
这一年多时间里,周之莓为了周策翻案的事情也算是闹得沸沸扬扬,可叶晓岚始终没有露过一次面。
周之莓并不知道叶晓岚现在出现是为了什么,她也并不在意。
或许是挤压已久的苦闷需要一个爆发口,就像常年没有动静的休眠火山,其实内部一直在翻涌着。
赫维托仍然维持单腿屈膝半跪在她面前的低姿态,许久,他再次开口:“当初,叶晓岚给你打过电话,也给你发过几条信息。”
周之莓闻言抬起头,眼神里有疑惑,水润的眼眸在光下闪了闪。
那是她因为枪伤在休养的时候。
赫维托不仅在周之莓的手机里安装了定位系统,也有监视和监听。无论是谁和她联系,她与谁往来,他的手机上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并且,他也能够通过远程操作删除掉她手机里的任何记录。
他看得懂中文。
他知道她有很多事情瞒着他。
他偏执地认为,只要把这些讯息全部删除,就可以当做全部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一系列的事情缓缓在周之莓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赫维托的眼神讳莫如深,淡淡道:“但是,那些讯息都被我删掉了。”
周之莓很快就想起了什么,眼眶再次潮润。
“赫维托!”
“对不起。”
刚刚才平静下来的人,这会儿又像是一只乱撞的小鹿,她站在沙发上,再次挥起拳头,不管不顾地捶打他:“赫维托!你凭什么!凭什么!”
是的,他凭什么呢?
那个时候的他自然而然地觉得她就是他的所有物。
在他看来,她是属于他的,任何人都不可以把她从他身边带走,哪怕是死,她也要与他合葬。
他太自以为是了。
周之莓一肚子的生气、无奈、怨恨,可光是打骂赫维托,似乎并不能排解自己内心各种繁杂的情绪。
赫维托任由周之莓对自己各种拳打脚踢,但他怕她会弄疼自己的手,伸手环抱住她的身体,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周之莓只知道,自己现在一点也不想再看到他,更不想让他触碰。她准备起身离开,但被眼前这堵高大的身影挡得死死的。
不知怎的,在混乱之间,站在沙发上的周之莓一脚踩空。赫维托为了护着她,两个人顺势倒在了地毯上。
周之莓倒是没有摔到哪里,她被他按在自己身上。
饶是如此,赫维托还是紧紧抱住周之莓。
他太清楚不过她的脾气,知道她只会一去不回。所以他不能放开。
“你放开我!”周之莓气急败坏,好一通发泄,手上捶打的力道不减。
“不放。”
“啪”的一声。
一巴掌落在赫维托的脸上,在空旷的客厅里泛起清晰的回响。
周之莓怔了怔,她感到自己掌心火辣辣的疼,也觉得身心疲惫,再没有力气捶打赫维托。
渐渐的,她放弃挣扎,埋在他的怀中小声啜泣。
“她当时明明听到我的声音了,可她直接挂断了电话,甚至还将我的号码拉黑,她是不是怕沾染什么麻烦?”周之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她轻笑了一下,“她那个时候就重新有了家庭,还生了一个儿子。她……一定很爱她的儿子吧……”
周之莓脑海里闪过一家人温馨的过往,如今都成了一把把利剑往她心上刺去。
“也好,也好,至少我从那个时候就断了对她的一切念想……”
“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她……”
赫维托伸手缓缓抚着周之莓的后背,用自己的下巴在她的额角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速膨胀,让他四肢百骸都一片刺痒酥麻。
赫维托不理解,也不明白周之莓的痛苦。
他自幼没有体会过母爱,更不懂所谓的亲情。但他明白曾经获得过却又错失的万念俱灰,他无法对她的心情完全感同身受,可他因为她的眼泪心乱如麻、方寸大乱。
不知过了多久,等赫维托轻轻抬起周之莓的脸时,发现她紧紧闭着双眼,似乎是睡着了。
她太伤心,太疲惫,眼角还有一抹晶莹。
赫维托就这么抱着她一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怕稍微惊扰到她,就会让她从自己怀中逃窜离开。然而,内心不断膨胀的速度让他无法控制,“嘭”的一声爆炸,足以让他失去一切理智。
最终,赫维托强忍着内心的躁动,低头吻去周之莓眼角的泪水。她的眼睫因此轻轻颤动,却并未阻止。
第60章 Hug
周之莓在梦中惊醒。
她从睡下去到醒过来, 时间不长,大概一个小时。
许是哭得太久,头骨里仿佛有一千根针吊着, 正密密麻麻地扎着她。
周之莓从床上坐起来,伸手轻按自己的太阳穴。
卧室开着一盏暖橙色的壁灯, 光线昏暗。
一觉睡醒, 周之莓的心情舒畅许多。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天大的事情,她仿佛只要睡上一觉,就能自我修复一些。
周之莓知道自己现在正在赫维托的家中,也很清楚是他将她抱到楼上。她当时实在没有任何力气挣扎, 于是紧闭双眼佯装睡着。
所以, 她知道整个过程中他有多么小心翼翼。
赫维托将周之莓妥帖地抱到床上,为她盖上被子。被子里属于赫维托的气息并不多, 而是草木香珠残留的清香。
他似乎在床沿坐了很久很久, 也看了她很久很久。
即便周之莓紧闭着双眸, 依然能够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注视, 那道炽热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柔软的棉被,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身上触摸。
周之莓实在有些受不了, 索性翻了身背对赫维托。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很多时候,装着装着, 也就成了真的。
“醒了?”
猝不及防出现的身影让周之莓一惊,她才发现,原来赫维托一直在房间里没有离开。
这是一间坐北朝南的开阔房间, 亦是赫维托的卧室,紧邻卧室的是一个小厅。房间里看起来非常空旷,卧室的设计风格偏向冷线条, 装修的风格更是清冷调。
周之莓睡着很久之后,赫维托才下了楼。他专程到隔壁告知周策,让他不要担心。
那会儿叶晓岚已经离开,去了镇上的一家酒店。周策一脸惆怅地坐在自家的小院里,见到赫维托来,先是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拉着他唠叨好一会儿有的没的。
事实上,赫维托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周策在说什么。他看着眼前这张与周之莓有几分相似的面庞,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
周策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和前妻的关系一直非常很好,夫妻两之间甚至很少为了什么事情脸红脖子粗。
说起自己的婚姻时,周策满脸洋溢着幸福。但很快,他的脸上又呈现出浓浓的落寞。
周策知道,有些家事不宜告知外人。
不过即便周策不说,赫维托也早早了解过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叶晓岚现在的丈夫谢文滨,就是周策生意上的合伙人。也正是这位合伙人,将周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陷阱。
这件事周之莓也清楚,所以她才会如此怨恨叶晓岚。
赫维托回到家之后,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卧室小厅的沙发上。
小厅里并没有开灯,赫维托就这样隐匿在黑暗的环境中,仿佛无声无息的妖鬼。
一墙之隔,卧室里的呼吸声仿佛放大了无数倍在赫维托的耳边,又像一只无形的柔软手掌在他的皮肤上触碰。他知道,她重新躺在了他的床上,她就在他的眼前。
此时的他没有任何欲念,也不想卑劣地占有她。
他只希望她能好好睡上一觉。
周之莓再次面对赫维托时,情绪也很平淡,没有排斥、没有迎合。她的注意力全被头疼占据,拧着眉,脸色并不好看。
赫维托即刻注意到她的脸色不佳,问:“怎么了?”
周之莓如实回答:“头疼。”
赫维托闻言转身离开了房间,再回来时,手上是一颗止痛片和一杯温水。
周之莓没有扭捏,接过递来的药吞了下去,还将这杯水一饮而尽。
一滴清澈的水珠顺着周之莓的唇角滑落下来,她还没来得及伸手擦拭,已经有人比她快一步。
赫维托微凉的手指轻轻拭去她下巴的晶莹,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退开,而是顺势坐在了床沿。如果说之前的他算得上一个绅士,现在的他终于扒开绅士的外衣,终于露出本性。
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她,触碰她。当然,他不会强迫她,更不想让她反感。
赫维托的手指仍停留在周之莓的唇角,甚至有些得寸进尺般的,粗粝的指腹从她的下巴游弋到唇角。他的视线随之落在她的双唇上,明明只是单纯的注视,却仿佛透过眼神一遍遍地蹂躏她的双唇。
周之莓也并未在第一时间推开赫维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并不反感他的触碰。
虽然她的心脏跳动频率正常,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酥麻感,仿佛被他触碰的不是唇角,而是心尖最柔软的那一处。
周之莓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向赫维托。
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注视他的蓝色眼眸了,或许在很久以前,她也真情实感地喜欢过他的眼睛。她似乎也赞美过他的眼睛,称其如汪洋般的深不见底,又像玻璃珠那般清澈透明。
柔和的光线下,四目相对,静谧的空间里似有什么在暧昧发酵。
离得近,周之莓看到赫维托脸颊上的淡淡指痕。
是她之前甩的那一巴掌。
在扇赫维托这件事上,周之莓炉火纯青,但究其原因,是他从不躲闪。
陌生的暧昧氛围在彼此之间愈演愈烈,周之莓最终还是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背靠在舒适的纯牛皮床头软包上。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脏跳动的频率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一些。
赫维托指尖残留着柔软的触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几不可闻地勾了勾唇。
“还要继续睡吗?”他问。
周之莓摇摇头,她走了一会儿神,抬头看向眼前的人:“赫维托。”
“嗯?”
“她当时发了什么信息给我?”
赫维托知道周之莓说的是什么。
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更何况,那些信息是他亲手删去。
——[宝贝,我是妈咪,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你不接妈咪的电话,也不回妈咪的短信,是否还怨恨妈咪?对不起,妈咪也有苦衷。]
周之莓神色中有满怀期待,但很快又黯然下去:“就只有这两条信息?”
“嗯。”
周之莓坐在床上抱住自己的双腿,没好气地瞪了赫维托一眼:“你有没有骗我?”
赫维托神色上难得有些憋闷,看起来有几分无辜,他说没有骗她。
周之莓默了默。她很平静,不哭也不闹了。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不接受又能怎么办呢?
她也发泄了一通,像个疯子似的哭闹过。现在再苦恼也不能让时光倒流、改变历史。
时间已经不早,周之莓准备起身,但赫维托先一步打断她:“周叔说你晚饭还没吃几口,现在饿吗?”
周之莓这次倒是没有再摇头。
她确实饿了。
赫维托了然。
他起身离开房间,再回来时,手上端着一碗小馄饨。
隔老远,周之莓就已经闻到了馄饨的香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她拧起眉,眼底有抗拒的神色。
赫维托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说:“这是周叔做的。”
周之莓没有在床上吃东西的习惯,她正准备光着脚下床,赫维托让她等一下。他俯身在旁边拿了一双崭新的女士拖鞋,是粉粉嫩嫩的颜色,鞋背上还有一对毛茸茸的兔耳朵。
这双拖鞋,和周之莓自己家里的那双一模一样。她不由看了赫维托一眼,就见他再次俯身半蹲在她的面前,准备替她穿拖鞋。
周之莓别扭地躲了躲:“我自己来。”
但赫维托似乎没有听到一般,继续为她穿拖鞋。他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领口敞开着,双手袖子也卷起到手肘,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
因为他躬身的动作,让她更加清楚地看到他领口的锁骨以及往下的一些春光。胸口饱满的肌肉似乎要把衬衫纽扣撑开,阳刚又性感。
周之莓快速挪开眼,套上拖鞋离开。她走到小厅,看到放在桌上的那碗小馄饨。
皮薄馅多,馄饨汤上面飘着一层香而不腻的猪油,里面的配料有一些榨菜、虾米、紫菜等。
这是周之莓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夜宵。
她那会儿特别挑食,因为长得瘦弱,妈妈便会变着花样地给她弄好吃的。也就是这碗小馄饨,她百吃不厌。
“吃吧。”赫维托将这碗小馄饨推到周之莓的面前。
周之莓拿起勺子,低下头,开始小口小口地吃着。
满满一大碗的馄饨,周之莓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大概只吃了三分之一,她便放下了勺子。
在此期间,赫维托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周之莓,让她有种小时候因为挑食而被监督的既视感。
他微微凝眉,问她:“不吃了?”
周之莓点头:“吃不下了。”
“再吃一点。”
周之莓有些固执地摇头,她就是不想吃了,不要逼她。
赫维托没有再强迫周之莓,而是当着她的面,将她刚才吃过的那碗馄饨挪到了自己面前。
这几日赫维托在外奔波忙碌,三餐基本上都只是随意应付。今天提前忙完事务之后便匆匆赶回来,到现在还没用晚餐。他十分自然地低头,开始吃着碗里的馄饨。
周之莓原以为赫维托是要收拾碗筷,没想到他却拿着她刚才吃过的勺子,继续吃她剩下的馄饨。
“你……”
“怎么?”赫维托微微扬眉。
“这是我吃过的。”周之莓强调。
赫维托并不在意:“那又怎么?”
他的确是一个有着强迫症和洁癖的人,可奇怪的是,他却从未嫌弃过周之莓吃剩下的东西。
他吃过的又何止是她吃剩下的东西。
周之莓再次强调:“你别吃我吃过的。”
她说着站起来,想要去抢他手上的勺子。
“不是你说的,浪费粮食可耻?”
“可耻就可耻。”反正她不想让他吃她吃过的东西,这种感觉太暧昧了。
赫维托轻松举起手,周之莓就没有办法够到他手上的勺子。
一来一回地争夺,彼此之间呼吸渐渐加快,等周之莓意识到之前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再次被渲染开时,赫维托的手臂已经箍住了她的腰。
她被带到了他的怀中,贴在他的身上,双手条件反射地搭在他宽大的肩膀上。
“扑通扑通。”
周之莓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她尝试着推了推赫维托,但根本推不动。
衬衫与面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暧昧的音符。
四目再次相对时,赫维托眼底的乖戾和慵懒退去,只有浓浓的深情。
周之莓无法承受这种沉重的目光,下意识地躲避。
“放开我……”
“有想我吗?”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赫维托坐在椅子上,微微仰着脸看周之莓。他的脸上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又有着谨慎的小心翼翼。
周之莓根本没有办法直视赫维托的双眸,她的心跳频率不正常就算了,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仿佛身体被浸在冒着气泡的碳酸饮料之中,浑身上下都被泡得虚软。
突然,赫维托把脸埋进周之莓的怀里,用力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周之莓整个人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赫维托再开口时,声音隔着一层布料,听起来闷闷的,哑哑的:“分开将近六百个日日夜夜,我每天都在想你。”
“去年中国农历新年过完不久,我就在监狱的外面见到了你,我们中间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他的声线变得无比低沉,仿佛闷声哭过,异常暗哑,“我当时就想上前死死抱住你。”
可是他知道,但凡他这样做了,就会将她越推越远。
他需要有强大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的脚步上前。
“我后来找到了Noyes医生,请她为我做心理治疗。可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庸医,她根本治不好我的病。”
周之莓并不认同赫维托的说法,Noyes医生曾经为她治疗过,她觉得效果非常好。
“或许是你病得不轻呢?”她没忍住反驳。
“是的,我有病,我一直知道。Noyes医生说,或许能够治疗我的,只有你。”
周之莓开始怀疑Noyes医生是个庸医,他的病又关她什么事呢?
周之莓尝试过用力推开赫维托,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推拒的动作却渐渐减弱,最终只是轻轻地搭在上面。他的肩膀依旧宽阔,似乎给人无穷的安全感。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曾倚靠他,从他身上获取自己所需。
“别推开我,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周之莓轻叹了一口气,指尖碰触到赫维托的发尾,有种细细密密的痒。
赫维托再抬起头时,双眼里有明显的潮润:“你呢?想过我吗?”
不等周之莓回答,他哂然苦笑:“不,你不会想我,你只会厌恶我。”
周之莓张了张嘴,到底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事情的发展远超她的意料,竟然让她的心脏有一阵阵的钝痛。
事实上,她也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赫维托这段时间的变化。他的言行里不再强势,会自然而然地妥协,顾及别人的感受。
他不再是曾经那个赫维托。
“之之,抱一抱我好吗?”
赫维托近乎是在向她乞求,卑微又委屈。他再次将脸埋入她的怀中,高大挺拔的男人,身体微微颤抖着,竟然也有如此脆弱不堪的时候。
无声的泪水到底还是浸湿了周之莓棉质的上衣。
她感受到了。
最终,周之莓伸出手,小心地圈住赫维托的脖颈。
她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下意识地不想看到他这副样子。
“赫维托,其实,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厌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