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辜负

    奇葩,当这个词用来形容人的时候,常常指这个人不落世俗,个性十足。

    暂且略过付子衿口中“墓地”这个恐怖的话题,金欢喜觉着这一大家子都称得上一声奇葩。

    “你就是欢喜?”穿着粗布麻衣的大光头站在小院门前,俯身作揖,面容和善。

    金欢喜没想到,在付家小院最先遇上的,是站在门口的一位僧人。

    C市最出名的寺庙叫做求真寺,哪个朝代传下来的,哪个祖师开创的,一概不知,只知道属于佛教,本来无名,奈何灵验,便火了。就是这样一个不愿扩张的小寺庙,住进了付子衿的大伯,也就是眼前这位出家人。

    金欢喜对僧人的印象仅停留在动画片《聪明的一休》,见他站在门口等小辈,手足无措,慌乱之下,也学着他,左手抱着右手,虚握成拳,俯身作揖。

    不知道哪一个动作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两眼放光就要凑上前,付子衿突然伸出手,撇开这位大伯,牵着金欢喜进了小院。

    “你要是和他聊佛教,他能跟你说上一宿。”仅仅一句话,吓得金欢喜挨着她走。

    到了大门前,木门两侧敞开着,明亮的灯光照在地上,付子衿深吸一口气,带着金欢喜走了进去。

    客厅内,戴着墨镜的老头造作地拿下墨镜,语调夸张:“哎呀,子衿回来了,这次考了第几名?”

    付有和金欢喜想象中不同,这位老爷子并非老态龙钟的模样,反而追赶着潮流,穿着上显得很年轻。

    付子衿对他没有好脸色,只是冷淡回复:“第一。”

    付有并未生气,反而站起身来,让出最中间的位子,脸上的笑意也收起:“你坐这吧。”

    付子衿没答应,拉着金欢喜坐在了付译文边上。

    金欢喜茫然地坐下,不明所以。

    付家的桌子和金家不同,似乎是钉死在此地,无论动静如何大,圆桌一动不动,不知道最早是怎么抬进来的。

    圆桌之上,除了付有这个老人,便是付译文和他的两个姐姐,金欢喜数来数去,都只有六个人,和付子衿描述的景象截然不同。

    “你大伯不进来吗?你姑姑的孩子呢?”见要开始吃饭,金欢喜凑到付子衿耳边问出了疑惑。

    付子衿手里的筷子停滞在空中,连带着整桌子人都看向她。

    “他不会进来。”

    被桌底下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金欢喜暂且按捺住了不解。

    ……

    在付家吃饭的感觉并不好受,起筷,落筷,这几个人都像是机器人一样,吃饭无声无息,只有筷子碰到了碗,才会发出清脆的响声。金欢喜几次想张口,都被这沉默的氛围逼退。

    她郁郁想到,要是在家里,这会儿她爸妈就会开始要求才艺表演了。

    漫长的不适后,饭桌上的饭吃完了,金欢喜竟不觉得饱。

    “之前请过祖了,开始折纸吧。”等所有人都放下筷子,付译文突然开口。

    请祖是当地习俗,流传至今。当菜还是生的时候,将菜、水果、酒等东*西放在桌上,前头点两根蜡烛,长燃一夜,后代在桌前每回鞠躬四次,一共三回,请求祖宗保佑新的一年。

    地上放着两叠金纸银纸,金欢喜跟着付子衿坐在那折纸钱,将金纸折成金元宝,将银纸撕出六道痕,应该接一个,不过几分钟,神情已然麻木。

    付译文平日里也算正常,到了这里,竟不发一言、面色沉重,付子衿的姑姑们也是奇怪,在一旁折纸,垂着眼帘,也不聊天,再往屋外看,还能看到一个站着不动的僧人。

    如果不是付子衿就坐在边上,金欢喜觉得自己应该报警。

    折至天微微亮,金欢喜开始有了困意,一行人又站起来,要往墓地去。

    出了门,付有就站在自己那位已经出家的儿子边上,两人背对着背,不像是父子,倒像是仇人。

    付子衿牵着金欢喜走在最后,看着前面死气沉沉的几人,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我出生的时候,奶奶已经去世很久了。”

    奶奶的名字很短,很普通,温红,别人都叫她小红。付有年轻时是富家子弟,四处游历时被温红吸引,在追求之下,温红松了口,跟着他回了C市,答应了做他的妻子。

    本以为是王子和灰姑娘的开始,却迎来了一生数不尽的苦难。

    虽然付有此人没有在外留情的臭毛病,却染上了恶习——赌。

    家里有四个孩子嗷嗷待哺,父亲却在外赌钱,甚至越赌越大,有时候还会叫懵懂的长子给自己送钱过来,短短半年,偌大家财就成了泡沫。

    “奶奶已经看透了爷爷,却被孩子锁在原地,一生逃不出去。”

    付有为了去赌,会去偷温红藏起来的钱,藏得再深也找得到。

    有一回付有偷了孩子的学费钱,长子那一年就没上学。温红和付有大吵了一架,一天打几份工,只为了供四个孩子上学,到了最后,落下一身病根,住了院,没几天便撒手人寰。

    母亲病逝前,长子站在病床前,听母亲说完了最后一长串话。

    她说她怨过付有,怨过自己,怨过孩子,怨过命运,可惜,她不够狠心,放得下付有,放得下自己,放不下孩子。

    “放我走吧。”

    温红一生吃了太多苦,走时面带微笑,四个孩子立在床前,一滴眼泪未留,之后温红的尸体在棺材中葬入地下,才惊觉已经没了母亲。

    有母亲才是家,没了母亲,他们便没了来处,成了流浪的人,还能到哪里去呢?

    弟弟妹妹在母亲坟前痛哭,被大哥痛斥。

    “她生前什么也没有,你们现在哭什么!”倘若世间真有灵魂,母亲又是否能够真正离开?

    几个孩子又懂什么,吓得眼泪直流,跪在母亲坟前,抱着大哥的腿,一直哭,一直哭,直至大哥抹了抹眼泪,带他们回了家。

    长子已然记事,夜间梦回,想起母亲枯瘦的身体、死前的微笑,痛恨自己的无能,余生都无法原谅父亲。

    “所以,你大伯就出了家?”

    付子衿看向附近显眼的求真寺,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

    “奶奶生前在求真寺多次许愿,希望得到解脱。”

    人已死,自然没有还愿。

    温红走后,付有仍旧混迹赌场,被长子付译仁冲进去一巴掌打醒,拖着跪在发妻墓前,发誓不再去赌。

    承诺并不可靠,付译仁告诉他,若是再赌,他就剁了他的手。

    明晃晃的长刀就在眼前,长子的手很稳,眼神凌厉,显然不是说说而已。生命胜过了欲望,付有不敢再赌,这才有了起死回生的付氏。

    付译仁将弟弟妹妹带在身边,等他们都上了学,好好长大了,更加明白母亲当时的痛苦,于是剃发出家,入了求真寺,为母亲祈福。

    金欢喜一阵唏嘘,再看向前方的付有,态度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人怎么能这么坏?

    于是付译文接手付氏的原因也很明了——在四个孩子里,大哥不愿从怨恨的父亲手上得到东西,两个姐姐又为了逃离父亲嫁了出去,只剩下了付译文。

    说着说着,便到了墓地前,走过一个个陌生的墓碑,几人停在温红的墓前。

    墓地的旁边是林子,金欢喜搓了搓手,感觉有点冷。

    付译文从旁边拿来烧纸的铁桶,几个人围在一起,给温红烧纸。

    火舌沿着纸钱愈演愈烈,隐隐有跳出铁桶的趋势,金欢喜感觉脸上干干的,看向付子衿,只看见她眸中跃动的火光。

    火燃尽了,她眼中的火光也熄灭了。

    若是温红依旧在世,她那样好的一个人,肯定会很疼子衿吧。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临走时,给温红烧了纸的付译仁对着付有冷言冷语,和弟弟妹妹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付子衿告诉金欢喜,他们一年到头只能见付译仁一回,就是给温红烧纸这一天。

    温红死在了长子最爱她的那一年,把身上的枷锁托付给长子,于是长子的时间也停滞,永远困在了这一年。

    那为什么付译仁要说“遗千年”呢?

    回去的路上,付子衿谈起付氏最新投资的研究。

    “爷爷身体大不如前,目前付氏致力于医疗技术的推进。”

    说来讽刺,已死之人长眠地下,活着的人梦着长生。

    付有在付子衿心里的形象十分复杂,她是成年后才知道的温红的故事,而付有在她面前常常是想要什么给什么,完全看不出当初为了赌抛妻弃子的样子。

    人在社会的形象是多面的,也许在某一方面做得好,某一方面做得差。

    而付有,也该在未来得到应有的报应。

    ……

    回了小院子,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只剩下付译文和他的两个姐姐,以及迟来的几个小孩。

    “那是姑姑们的孩子。”付子衿给金欢喜介绍,“等会我们要换礼物。”

    “和小孩?”金欢喜看了看自己手里精美包装的水果,傻眼了。

    如果她是小孩,大概不会喜欢放了一天的水果。

    在紧张刺激的环节之后,金欢喜手里的礼物绕了几个圈,进了付译文手里。

    付总很高兴,当场就要打开看看,被付子衿制止了。

    “是好东西,回去再看吧。”

    付译文点点头。

    最后的流程走完了,付子衿和金欢喜上了车,和几人挥手告别。

    在疾驰的车上,金欢喜望着车窗里闪过的一幕幕景象,一回头,看见付子衿正看着自己。

    她大概是有感而发,语气低得吓人。

    “你要是敢辜负我,我就把你关起来。”

    金欢喜眨了眨眼,心想,付有你真是坏事做尽,这火竟然还能烧到我身上。

    “那便让时间来证明。”

    她俯身,额头碰在她的手背。

    第62章 买菜

    过年之后,全员复工,金石和付氏合作的消息一经公布,掀起了轩然大波。

    首先最震惊的是金石的创始人本人。

    “五成?”金大富掐着自己的人中,看着合同上清清楚楚的利益分配,差点晕厥。

    下回付译文过来谁给他泡咖啡谁是狗!

    “哎呀老金,没事的。”陈宝珠虽然在这一项目上让了步,但在其他项目上坚守了底线,细细算来,减去成本,大概是不亏不赚,就当是做慈善了。

    金大富只能接受了自家大方一回的事实。

    “千万别让别的合作商知道了。”

    陈宝珠面露难色,看着铺天盖地的新闻,摇了摇头。

    “晚了。”

    ……

    “请问付总是怎么做到让抠门的金石集团让利五成的?”

    付子衿只是和金欢喜出来一趟门,就被蹲守在附近的记者抓住了。

    她看着记者求知若渴的眼神,瞥了一眼神情古怪的金欢喜,大方解答:“那段时间我刚分手,也许是太生气了,金石觉得不好谈吧。”

    金欢喜站在她身侧,虽然也入镜了,却没被记者认出来。等记者沉思着离开,她蹙眉疑惑道:“他真信了?”

    真就这么发出去,其他老总估计一个字都不会信吧。

    “也许会添油加醋。”付子衿看着记者的背影,“看起来像是刚上班的。”

    “到时候说你是我爸妈流失在外的女儿。”金欢喜哈哈大笑。

    贴上一张图,正文全靠编。

    两人都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一路走到了附近的超市。

    “以后食材阿姨会带过来,零食的话,每周过来买一次吧。”金欢喜拿了辆推车,和付子衿肩并肩走过一排排货架。

    别的不说,逛超市是一件很放松的事情,付子衿走了两圈,感觉身心都舒畅不少。

    “吃什么零食?”

    金欢喜看了一圈,除了绝对不会吃的,每样都拿了一包:“先吃着,哪个好吃哪个难吃记下来,这样就不用纠结了。”

    金欢喜平时喜欢尝试没吃过的东西,难吃是命,好吃是福,吃到就是赚到,以后可以一直吃,但如果不去尝试,可能会难受一辈子。

    付子衿看着她两手左右一扒拉,购物车里满满当当。

    “你别忘了,这些是要我们拎回去的。”

    超市本身有配送服务,但付子衿享受拎着东西和爱人一起走回去的感觉。

    金欢喜说:“你这是没吃过苦,所以觉得苦好吃。”

    估计多来几回,她就会放弃自己拎回去了。

    “我不管,再去买点水果。”付子衿推着她去水果区,细细比对相同水果的不同价格。

    “这份多一点,贵一点,但是有水汽,不知道新不新鲜。”

    金欢喜拿起她说的那一份提子,转了转,试图透过紧绷的保鲜膜看见提子的本质。

    “有时候,超市会把水果不好看的地方放在里面,这样买的人就不知道它是不是好的了。”

    买包装好的水果就像是开盲盒,以高昂的价格去赌这个水果是不是好水果。

    付子衿接过她手里的那盒提子,什么也没看出来。

    金欢喜牵着她离开水果区:“买水果的话,去水果摊就好了,边上有个农贸市场,去那边看看吧。”

    “那这些东西呢?”付子衿指了指购物车里快要溢出来的零食。

    “先让超市帮忙配送吧。”

    在超市来来回回逛了两圈,把购物车转交给工作人员,付了钱,付子衿拉着金欢喜的手腕,晃悠着晃悠着,去了隔壁的农贸市场。

    自从配送服务开始流行以后,来农贸市场的人比以前少了些。

    看了看农贸市场外头写的今日市价,金欢喜忽然扯住付子衿,问她:“今天想要多吃点素菜吗?”

    她的视线停留在农贸市场角落的几个老人身上,他们没有摊位,仅仅是在地上铺了一层蛇皮袋,袋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蔬菜。

    “好啊。”付子衿知道她的意思,拉着她往角落走,问起阿婆蔬菜的价格。

    阿婆指了指眼前的芹菜,说:“3块一斤,自家种的。”

    金欢喜蹲下身看,芹菜的根部还带着新鲜的泥土,阿婆以为她是嫌弃,用手擦了擦泥,露出笑容:“干净的。”

    金欢喜点头,说剩下的都要,扫了码付钱,看着阿婆笑盈盈地给她装好。

    “阿婆,二维码是你的吗?”见阿婆一脸茫然,金欢喜指了指二维码。

    阿婆摇摇头:“是我儿媳妇的,我不会弄嘞。”

    等离开阿婆的摊子,付子衿还有些不解:“是不是买得有点多?”

    金欢喜笑着回答:“回去给我爸妈捎点。”

    很早以前,他们一家人出去买菜的时候,也碰到过好几次这样的摊子,陈宝珠告诉她,这些阿婆阿公的菜最是新鲜、便宜,他们租不起摊子,只能在黑乎乎的角落里缩着。

    这个角也不像是墙角那样能照到光,而是在墙角的位置凸进去一些,有一个小小的空间,没有灯,几个老人分列两侧,尽量做到看起来整齐干净。

    “欢喜,你以后碰到这样的摊子,不用讲价,直接买就行。”陈宝珠摸了摸金欢喜的头,如此教导她。

    “为什么呢?”

    “你不买,他们会在这儿的地上坐一天。既然你是来买菜的,买他们的菜和小摊上的菜也没区别。”

    金欢喜握着陈宝珠的手,问她:“妈,他们不会乱收费吗?”

    “或许会有人乱收费,但你来十次、一百次,总会有一次碰上需要帮助的人,倘若所有人都因为害怕得到恶果不再帮助别人,世界就是冷冰冰的了,你只需要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无愧于心。”

    陈宝珠说完,神色怔怔,早些时候,其实她和大富也在路边摆过摊,正是因为明白其中的苦,才想要帮一帮和自己相似的人。

    等金欢喜从回忆中脱身,已经被付子衿拉到了水果摊前。

    老摊的老板大多和善,笑着递过来一个塑料袋,让她们自己挑。

    “这几个价钱一样,可以一起称。这几个昨天刚进的货,今天又有人来买了,好吃的很……”

    老板一张嘴不停输出,从左边说到右边,付子衿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拿起水果就往里装。

    眼见袋子要装满了,金欢喜伸手按住她的手,咳了一声:“吃不完了。”

    付子衿像是刚进菜市场的年轻人,不了解其中的规则、门道,又很有礼貌,只知道听老板的话,说买哪个就买哪个。

    幸运的是,至少这个老板没有宰客。

    付子衿如梦初醒,就这样看着老板把手里的塑料袋拿到称上:“美女,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付子衿用力摇了摇头,还被老板送了几颗冬枣。

    “两位美女,下次再来哈。”

    等离开了农贸市场,付子衿拎着水果,看向一边拎着菜的金欢喜,后知后觉地感慨:“老板好会说话。”

    她花了钱,不仅觉得买得值,还觉得买得高兴。

    金欢喜严肃点头:“确实,比小付总强多了。”

    某人恼羞成怒,追着她追了一路,直至气喘吁吁,才和好如初,顺利回了家。

    “我去给爸妈送芹菜。”金欢喜在门口喊了一声,转身走小路去了金家。

    刚敲了门,给陈宝珠送上一半的芹菜,陈宝珠突然神神秘秘道:“你看新闻没有?”

    这新闻不是正经新闻,只是某个报社传出来的八卦。

    金欢喜从她妈手机里看到了新闻的标题。

    #疑似金石总裁在外私生子与付氏千金分手再复合#

    金欢喜:?

    槽太多,一时都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吐起。

    但仔细一想,除了私生子不太对,其他竟然都是对的。

    “这说的什么?”金欢喜看了正文,一个头两个大。

    从开始创业起,金大富和陈宝珠从未特别声明他们有一个女儿,因此大部分人都以为他们没有孩子。

    “笑死了,还有人在下面问,这个私生子是你爸和别的女人生的,还是我和别的男人生的。”陈宝珠在刚看到新闻时还觉得生气,这会儿已经把它当故事看了。

    金欢喜抽了抽嘴角:“爸爸呢?”

    “去叫公关部澄清去了。”陈宝珠还是觉得好笑,把文章链接转发给她,“回去你给子衿也看看,太好笑了,除了标题押中点,正文都是错的。”

    告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陈宝珠,金欢喜绷着脸回了家,给付子衿看了新闻。

    付子衿放大正文,一个字一个字念过去:“金石为培养继承人的优秀品德,从小将他送到市外……”

    在这位不知名记者的笔下,金欢喜像是一个被爸妈寄予厚望,凭借自己奋斗成才的励志人物,巧合之下和付子衿谈了段肝肠寸断的恋爱。

    金欢喜对“私生子”耿耿于怀:“什么意思,他看不起女孩子?”

    付子衿按着她的头给她按摩,哄了她好几句。

    “还好熟悉我爸妈的老总们都知道他们就我一个女儿,认定新闻是在胡编乱造,以为金石和付氏谈的利益分配也是假的,没过来闹。”金欢喜释然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少了一番拉扯的功夫。

    “这算不上新闻,应该算是八卦。”付子衿纠正她,“新闻是要具有真实性的。”

    金欢喜说是,从屋外把超市配送到的东西拿进屋里,开始整理零食。

    “我把你喜欢吃的放上面,没吃过的放下面?”

    小推车上有三排架子,放在上面,吃起零食来很方面。

    付子衿说好,问她:“现在洗个水果?等会一起看电视?”

    “先洗菜,辛苦你了,付小工。”

    付子衿撇了撇嘴,拿着菜进厨房:“哪里,辛苦的是你,金大厨。”

    同居以来,两人分工明确、步调一致,很少有吵架的情况,要说唯一的矛盾,大概是早上几点起床。付子衿无论上不上学都是雷打不动七点醒来,金欢喜与她不同,假期能躺到早上十点。

    当然,为了以后生活的和谐,两人都尽可能地去磨合、迁就对方,金欢喜偶尔配合付子衿早起,付子衿偶尔配合金欢喜睡懒觉。

    要想爱情长久,必然要互相迁就、互相理解,给足对方相应的情绪价值。

    第63章 再见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金欢喜本以为在学校里的时间会比假期过得慢一些,结果忙碌之后,一回头,已经到了夏天。

    “今天要参加竞选,不能再那么吊儿郎当了。”

    作为竞选结果的决定人之一,盛朝夕今日盛装出席,穿了一套休闲的卡其色西装,路过等候室时,她特地把金欢喜叫出来叮嘱了一遍。

    “放心吧,学姐。”

    得了肯定的答复,盛朝夕一转身,闲庭信步进了隔壁面试的教室。

    在门合上前,金欢喜看见盛朝夕对面的老师站起身,笑盈盈地和她搭话。

    不久前,金欢喜问盛朝夕,为什么一定要她选上学生会长,不管是谁选上,好像都没有区别。

    盛朝夕说,世界是不公平的。

    大学等同于半个社会,早期C大竞选的时候,无论你如何优秀、努力,在大一、大二做过多少工作,熬过多少次夜,那些决定结果的老师都不会去了解。

    “他们会去选自己亲近的学生。”

    部门的部长可以不从这个部门里挑选,天降一个其他部门的成员,评定奖学金时的教师推荐可以跳过一个名额,落到第二名头上。这些事情或许很少,那贫困生评定呢?

    从学生时代一路走来,盛朝夕见过太多拿着补助金吃好喝好穿好的人,他们不穷,只是贪这一笔钱去挥霍,而真正需要扶贫的对象,最后只能靠自己在泥泞中生长。

    “学生会应当是为学生服务的协会,以解决学生的困扰,肃清不良的风气为己任,而不是成为老师的后援会、渣滓的培养皿。”

    金欢喜听完盛朝夕的一番理论,觉得她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盛朝夕果然是圣人吧!

    ……

    学生会长的竞选和其他部门职位的竞选是同时举行的,大家都聚在一个教室里,乌泱泱望过去,穿着各不相同。

    一半人穿了正装,一半人穿了休闲服。

    金欢喜所在的这一桌都是老熟人,混迹在冥想社的各部门部长跟班。

    聊了大概半小时,就有人在门口喊:“8号金欢喜同学,8号金欢喜同学,请到面试教室门口候场。”

    听说以前面试大家都是看着别人面,一个一个上去,没有等候室和面试室的区别,直到有一年某位学生走出座位时紧张到给在座的人都跪了一下,才改成了现在这样。

    在津津有味的八卦中脱身,金欢喜举了举手示意,在门口的签到纸上签了字,站到了后门门口。

    透过后门那扇小的玻璃窗,可以看见负责计时的同学和正在演讲的同学,看着看着,金欢喜的思绪开始游离。

    今天,是下学期交换生名额面试的日子。

    ……

    顶着盛朝夕满意的目光从面试教室出来,金欢喜骑车赶回了上课教室,在和老师对视一眼后,得到默许的她从后门溜了进去,坐在了费秋彤边上。

    费秋彤正在桌子底下偷摸玩手机,余光瞥见有人,还以为是老师来了,立刻丢下手机拿起了桌上的笔。

    “你在听课吗?”金欢喜从包里掏出书,见她手机上是塔防游戏,还夸赞了一句,“不错,至少是要思考的游戏。”

    费秋彤点开分屏,诚实回答:“我在看视频抄作业呢。”

    等做攻略的博主退坑停更,关卡打不过去,就是她退游的日子。

    金欢喜一时语噎,转移话题:“子衿还没回来吗?”

    费秋彤问了问和付子衿一起去参加面试的朋友,回答她:“子衿几分钟前面试结束了,老师好像很满意,把她留下来谈话了。”

    大部分学生报名交换生项目是为了提前适应A大的生活,和A大的老师打好关系,为以后考研到A大做准备,而付子衿仅仅是为了去A大了却一个遗憾,没有考研的打算,显得格格不入。

    关于是否要提升学历这件事,金欢喜和付子衿也聊过,都觉得没有必要。毕竟她们两人已经开始接触公司事务,没有必要花时间去镀金。

    “诶!子衿回来了。”房筠眼尖,一眼看见了付子衿。

    三人连忙挪进去一格,给付子衿让出一个位置。

    姗姗来迟的付子衿猫着腰进来,一屁股坐在金欢喜边上,松了口气:“面试应该是通过了,下个月出结果,但老师和我聊了一会儿,就回来晚了。”

    “什么时候去?”金欢喜先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付子衿想了想,回答:“比C大开学早一点。”

    这个时间是留给交换生们熟悉学校的时间,换句话说,在A大眼中,他们这批交换生就相当于大一新生。

    “到时候我开车送你过去?”

    付子衿没带书,金欢喜把自己的书推到两人桌子中央,眼巴巴地望着她。

    “嗯……”她停顿了一会儿,拒绝了她的提议,“已经和我妈谈过,她到时候要回A市,正好送我过去。”

    金欢喜轻轻地碎了。

    费秋彤拍着金欢喜的肩膀,安慰道:“欢喜,你是不是不知道?要是你当上了主席,每学期都是要提前返校的。”

    并非所有学校都是如此,但C大确实如此。

    这个坏消息盛朝夕没说过,怪不得这两天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金欢喜算了算,等付子衿出发那一天,她应该已经回C大了。

    等等,这么看来,她岂不是走上了盛朝夕的老路,连私人时间都抽不出来了?

    金欢喜震惊于自己掉进大坑之余,又开始关心付子衿什么时候回来。

    “课程多吗?到放寒假就彻底结束了是不是?”

    付子衿一一回答:“问过了,修满学分就可以,选课每一门都可以选……”

    等付子衿说得口干舌燥,金欢喜点头,发给她一个线上的文件。

    “你要好好吃饭,这是A大好吃的几家店和需要避雷的几家店。”在金欢喜的死缠烂打下,由蓝燕仪和常去A大的盛朝夕友情提供,每一家都有详细的备注。

    付子衿接收文件,哭笑不得:“我一直有好好吃饭,你才更应该好好吃饭吧。”两个人里面,金欢喜更挑食,有时候不吃素菜。

    金欢喜小脑瓜一转,计上心头:“我会好好吃饭的,到时候给你发照片,让你好好点评。”

    感情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消磨,即使努力维持,在漫长的日子里终会归于平淡,到了那一日,分享欲也会丧失,金欢喜很怕因为距离太远失去分享的欲望。

    当然,根本原因是付子衿很少玩手机。

    “好。”

    ……

    暑假之后,金欢喜要提前返校,付子衿为了让她有机会送自己一程,特意选在她返校的那一天早上离开。

    这天的金欢喜与平时无异,和她一起吃了早饭,一脸平静地把她送上了孟语桐的车。

    驾驶位上的孟语桐摇下车窗挥手:“欢喜,有时间来A市玩啊!要我说,放寒假的时候你直接到我们那,住A市得了。”

    金欢喜点头答应,一双眼睛紧盯着付子衿,没移开过视线。

    孟语桐:……你是有点敷衍在身上的。

    副驾驶位上的付子衿系好安全带,朝金欢喜挥了挥手:“回去吧,天冷了,小心感冒。”

    由于孟语桐提前来了,金欢喜只套了一件睡衣就出来了,这会儿还在车旁打寒颤。

    在长辈面前,两人都有所收敛,即使昨晚抵死缠绵,今天也没透露出一星半点儿疲惫的表象。

    和付子衿说了再见以后,孟语桐无情地摇上了车窗。

    等红色的跑车远去,秋风一过,金欢喜心底浮上淡淡的失落,若要具体形容,她现在大概是电视剧里追在出租车后边大喊“燕子燕子”的人吧。

    “阿嚏!”

    在路口无意识地站了很久,衣衫都凉透,金欢喜搓了搓手臂,从幻想中回过神,走回了家里。

    她应该不是感冒,是犯了相思病。

    没事的,等子衿到了A市,就会发消息,晚上的时候还会打视频。她这样安慰自己。

    “喵!”

    一开门,年年像一颗炮弹一样从屋里冲出来,绕着她闻了一圈,不明白主人去了哪里。

    金欢喜站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年年开始扒她的裤腿,才捂着脑袋尖叫。

    “年年怎么还在家里?”

    一嗓子把年年吓得不轻,跳到沙发上和她远远地对峙。

    金欢喜缓过劲来了,也不抓狂了,走到年年面前揉搓了一遍她的猫头,幸灾乐祸地感叹:“你妈走的时候把你忘了。”

    小猫懵懵懂懂,只知道她在说付子衿,两只前爪搭在她的袖子上,咕噜咕噜地踩奶。

    金欢喜先给付子衿发了条消息,又开始发愁:“你一个人怎么待在家里?”她下午就要去C大,之后还要上学,早出晚归,都没时间喂猫。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拜托了她最最最尊敬的妈妈。

    “哎呀,我可以和年年住一起的。”陈宝珠笑着回答,旁边似乎还传来金大富抗议的声音。

    解决了年年的吃食问题,又给付子衿发了条消息,金欢喜捞起乖巧的小猫,走进地下室的私人影院,坐了下来。

    “年年,我们一起看会儿电影吧。”

    起得太早,她不想玩手机也不想去睡回笼觉,只能抱着猫消磨一下时间了。

    被抱着的小猫眼睁睁地看着电影开始播放,在金欢喜怀里奋力挣扎,却被牢牢束缚住。

    有人绑架小猫啦!

    金欢喜拍拍它的猫头:“年年,你说你妈有没有想我,她现在在车上,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

    小猫不懂这个好闻的人类在说什么,但是感觉人类很烦,它开始思考自己今天跑出来迎接自己的仆从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等金欢喜抱着它唠了半个小时,又开始夸奖小猫。

    “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咪啊?”

    “是年年!”

    趁着人类不备,小猫咪从精神失常的人类手中挣脱,舔了舔身上凌乱的毛发。

    可怜的人类,你大概是病了,需要去看医生。

    第64章 孤独

    到了下午,金欢喜将年年关在家里,把备用钥匙交给陈宝珠,开车回了学校,和她同天返校的还有一批大二的学生干部和大一的新生骨干。

    “今天大家先给新生骨干开会,顺便安排一下明天帮新生拿行李的学生,加一下实践时长,推车的话,各宿舍楼下都有,有什么问题直接在群里发消息,没回就打电话。”

    跟对接的学生干部们交代完注意事项,金欢喜转头去和盛朝夕汇报工作。

    接到电话的盛朝夕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回了句:“现在你是主席了,不用特地跟我说。”

    “嘟”一声,电话就挂断了。

    盛朝夕已经大四,听说学校十月份就要开始组织毕业论文的立项工作,时间越往后便越忙,那时开玩笑写下的承诺书,也已经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金欢喜放下手机,手掌撑在桌上,举目望去,学生会内空空荡荡,这张大桌子刚刚还是热热闹闹的,干部们离开以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即使是从前,这里也有盛朝夕,有付子衿,有来来往往的各部门部长。

    没时间悲伤,手机上弹出新的消息。

    【张老师:新生代表今天已经来了,麻烦安排人和她说一下后天新生开学典礼的流程。近期各部门、各社团招新活动需要同步展开,请确保按时按质完成,辛苦。】

    【明月入怀:收到。】

    金欢喜收起手机就去各部门视察了一圈,结果还真视察出事来。

    “主席,我们副部今天没来。”学习部的干事小声道。

    金欢喜拧眉,环视一圈室内,只看到零星几个干事:“你们部长呢?”

    “部长去找副部了。”干事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轻不可闻。

    学习部的部长和副部长是一对情侣,他们竞选时发生的事情金欢喜也有所耳闻。

    一般来讲,部长竞选时会参考候选人的工作能力、风评、思维。学习部副部在竞选时因为风评不佳落选了部长一职,学院里私底下都在传是部长散播的谣言。

    金欢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怎么样的,要是真的,还真有点抓马*,这可能不是情侣,是仇人吧。

    “你们先准备一下部门的招新工作,之后部长回来让他来一趟学生会交一下本学期的工作计划。”

    事实证明,学生会主席和居委会大妈无异,一个是同辈间的你来我往,一个是邻里间的家长里短。

    金欢喜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学习部,生怕沾上一点关系,卷入这难以说清的风波之中。

    回了学生会,坐在位子上,又开始发呆。

    开学的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在盛朝夕的捶打之下,她已经能够熟练地处理各项任务,任务下发以后,最难捱的竟然是孤独。

    亚里士多德曾在《政治学》中提到:从本质上讲,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

    金欢喜心想,我的社会性程度可能比一般人高得多。

    这根本不是升职,这是变成孤寡老人的开始。

    点开和付子衿的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中午的两句话。

    【行歌:吃了学姐推荐的糕点,很不错,现在和同学去逛学校,晚点回。】

    【明月入怀:好。】

    金欢喜捂着头痛哭,小付老师早上才离开的,怎么感觉感情已经淡了。

    自抱自泣结束以后,她背着手出了门,吃饭去了。

    食堂今天没开门,要想吃饭,就得去对面的小吃街,金欢喜一路慢吞吞地走到学校门口,才发现路上都是结伴而行的同学。

    等在红灯刚好亮起的路口,她又摸出手机,在好友列表里看了一圈,没找到聊天的人,于是把手机塞回兜里,低着头,看了看并在一起的脚尖。

    分开,并起,分开,并起……

    “同学,绿灯了。”

    直到有路人回过头,提醒她可以过马路了。

    她抬起头,说了些谢谢,加快脚步进了熟悉的老面馆。

    “来碗肉丝面。”

    “是雪菜肉丝面是吗?稍等一会儿,马上来。”

    面馆里没有客人,老婆婆也不在,今天负责扯面、煮面的是她的女儿。

    “阿婆今天休息吗?”

    付完钱后,金欢喜坐到老位子上,抽出纸擦了擦桌子上的油污,问起老婆婆的情况。

    憨厚的中年女子将面揉了又揉,扯成细条,丢入锅中,叹息:“你是老来吃面的学生吧?我妈前两天摔了一跤,住院了。”

    老婆婆已经有七八十岁,这个年纪的老人,经不起身体上的一点折腾。女子说母亲在楼梯间绊倒,面部朝下,磕到了头,等她跑去扶起来的时候,母亲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着急忙慌送到医院后做了好几项检查,医生说还要继续观察。

    “检查顺利的话,我们也不打算让母亲继续经营面馆了。”

    金欢喜曾听老婆婆说,她要开一辈子的面馆,听一辈子客人的故事,让她的顾客有一个放松的地方。

    仅仅过了一年,好像已经物是人非。

    门口的小吃街在暑假重新装修,各类招牌变成统一的风格,小吃街上的店面,有的悄无声息换了主人,有的几经周折艰难开业。

    等女子端着面出来,金欢喜低下头,看着碗里比往常少了一半的肉丁,也开始释然。

    女儿的手艺比母亲好,面条更有劲道,汤也没那么咸,称得上恰到好处,但不知道为什么,金欢喜就是觉得没老婆婆做的好吃。

    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她将筷子放在碗上,也没再和店主打招呼,起身出了门。

    落日余晖如同洒下的黄金,金灿灿的,迷人的眼。

    【明月入怀:吃了面。】

    【行歌:老婆婆那家吗?】

    【明月入怀:嗯。】

    【行歌:今天晚上不能视频了,要和我妈一起去吃饭,估计会很晚,早点睡!】

    金欢喜盯着感叹号看了半晌,手在键盘上无措地来回移动,最后只能落下一个“好”字。

    【明月入怀:好。】

    开着车回了家里,陈宝珠下午已经给年年喂过猫粮和水,年年见她两手空空,以为她是外出狩猎失败,先是蹭了蹭她的脚腕,而后跑到猫爬架上磨了磨爪子。

    人类,要想狩猎成功,一定要好好磨爪子!

    金欢喜的手放在它身子下,将它一把抱起,摁了摁它的爪子,关心道:“年年,你是不是该剪爪子了?”

    小猫一脚蹬在她的胸口,纵身一跃,回了宠物房。

    金欢喜揉了揉胸口,心有戚戚,不敢再招惹小猫,到卧室拿了衣服洗澡。

    离开浴室的时候,家里灯光明亮,小猫打着呼噜,金欢喜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

    床上的床单、被子都已经换了新的,付子衿的气味少得可怜,她靠在床头,看着空荡荡的另一边,一个翻身奔向衣柜,找了几件付子衿没带去的衣服放在了枕头边。

    等准备工作完成,金欢喜坐在床边,又开始发呆。

    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做什么呢?

    和付子衿一起看书,或是和付子衿一起在客厅看电视……脑海里冒出一幕幕场景,毫无疑问,都和付子衿有关。

    同居半年,几乎寸步不离,习惯已经养成,一时之间还真无法接受。

    “算了,看会儿同学录吧。”金欢喜喃喃自语了一句,打开了床头柜。

    差点忘了,同学录在自己的房间里。

    抽屉已经拉开,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金欢喜愣在原地,看见最上方发黄的纸条。

    要不要我给你补习?

    这句话太久远,却在回忆中如此鲜明,鲜明到看见这句话的第一眼,金欢喜就能想起她当时的神态。

    付子衿的纸条成为她们故事的开始,越走越近,直到如今。

    “傲娇。”金欢喜合上了抽屉。

    一个站在车棚边站了十几分钟的人,只是为了提醒她一句“链子掉了”。数十年如一日,依旧如往昔。

    “喂?”金欢喜拿起震动着的电话,还以为是漏了学校的什么消息。

    “你睡了吗?”付子衿的声音有些模糊,夹杂着孟语桐的声音和风声,“现在吃完饭了,我们要回家了。”

    金欢喜捏紧手机,走到窗边,拉开一侧的窗帘,屋外是夏夜的星空,和悦这一带地段很好,看得很清楚。

    “很累吗?”

    付子衿好像在笑:“等我到家了给你打视频,不许睡。”

    金欢喜推开窗,没有风,但是心底的沉重忽然散去。

    “我等你。晚上吃了什么?”

    “今天去了燕仪推荐的小餐馆,妈妈也说很好吃。”

    付子衿不在她身边,话好像多了一些,金欢喜的手搭在窗台上,细细听她讲今天发生的事情,顺便说了今天学习部的八卦和面馆的事。

    “老婆婆没事吧?希望她一切顺利。”再也吃不到老婆婆煮的面了,付子衿也觉得很遗憾。

    “听她女儿说,情况好像不错,以后还能再见面。”金欢喜安慰她几句,又问起她的生活,“A大怎么样?和你想象中差不多吗?”

    那头沉默了一阵,付子衿有些郁闷地回答:“A大的地图弯弯绕绕的,今天去报到我差点走错了楼。”

    “怎么不叫燕仪帮帮你?”金欢喜耐心地听着。

    “我给她发过消息啊,她没回。”付子衿小声谴责了一句,语气又带上兴奋,“不过我今天在A大见到了喜欢的教授哦!就是去年得奖的那个!”

    她们都不追星,只崇拜科研大佬,金欢喜咬了咬牙,配合道:“那你没上去搭话吗?”

    “同学说教授今天有急事,以后会在A大开讲座,只能下次见了。”

    “……”

    聊了很久,那头突然一顿,付子衿小心翼翼道:“我到家了,先去收拾东西准备洗澡了,你不要睡着了。”

    “放心,我不会的。”

    “对了。”

    “怎么了?”

    “我好想你。”

    眼前,怎么突然模糊了呢。

    第65章 失眠

    “欢喜,最近工作顺利吗?”

    金欢喜想不到盛朝夕开学以后还真有时间过来看她。

    卸下重担的盛朝夕帽子反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脸上的黑眼圈都消失了。

    “你为什么这么戴帽子?”金欢喜摸摸下巴,开始揣测,“这是最近的潮流吗?”

    “不是。”盛朝夕哑然失笑,否定了这个答案,“我刚从A市回来,戴帽子正戴的话,不是很不方便接吻吗?”

    金欢喜:我这张破嘴。

    她阴恻恻地看了眼满面春风的盛朝夕,指挥她坐下:“你来得正好,开始做事吧。”

    “你没招新生吗?”盛朝夕拉开椅子,翻阅了一下文件,“其他成员呢?”

    “他们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新生的话,我这两天去看过他们军训。”

    这一届的教官严得多,还有几个脆皮新生中暑了,正巧金欢喜路过,还帮教官把他们送到了医务室。

    “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得到盛朝夕的表扬,金欢喜觉得比得到老师的表扬还开心,这么久以来,盛朝夕总是不留余力地教导她,早在她心中成为亦师亦友的存在。

    “别夸别夸,你在准备毕业论文了吗?”

    “嗯。下个月有专业的会议,听老师的意思,在剩余课程修满以后,可以在家修论文,提前完成的话,只要等答辩就可以了。”

    “冲着优秀去的?”

    “当然。”

    ……

    早上被盛朝夕秀了一脸,中午吃饭的时候,金欢喜和付子衿打了视频,说了不少盛朝夕的坏话。

    付子衿看着她义愤填膺下的欣喜,明白她其实很高兴。

    “要不我周末回来看你?”

    付子衿周一到周四的课程满满当当,挤出了周五一天的空余,金欢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不用,来来回回太麻烦了,好好休息吧。”

    付子衿说“好”,因为要去上课的原因,匆匆挂了电话。

    异地恋像是什么呢,用费秋彤的话说,异地恋就是时间加速器,见个几回面,一年时间就过去了,好像陌生人一样。

    “欢喜,你知不知道子衿上了A大的表白墙?”见她望着手机出神,房筠敲了敲手里的餐盘。

    “表白墙?”金欢喜忙着学习忙着工作忙着公司,现在是一点儿娱乐时间都不剩了,自然没听说过这件事。

    房筠按着表白墙上的内容总结:“有一个大三的学长以为子衿是今年的新生,在表白墙上捞她的联系方式。当然,被拒绝了。”

    虽然拒绝了,但这位学长好像还没死心。

    费秋彤张大了嘴,惊叹:“最近我姐也在说这件事呢。”

    不知道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金欢喜伸出手,制止了两人同时说话的行为,先问费秋彤:“你和你姐和好了?”

    费秋彤点头又摇头:“和好了,但是我说的这个姐姐不是我亲姐姐,诶,你这么一说,她比我大吗?”

    费秋彤进入了自己的小世界,房筠把表白墙的链接发给金欢喜,替付子衿鸣不平:“最烦死缠烂打的人了,都明确拒绝了还要贴上来。”

    金欢喜也这么觉得,她看了一下具体的内容,觉得有些奇怪。

    付子衿这几天和她分享了很多事,但是没提到这一件事,是怕她担心吗?

    不啊!她最近刷了好多帖子,异地恋最忌讳报喜不报忧了。

    “你们说,异地恋到底应该怎么经营感情?”

    金欢喜有些患得患失,她和付子衿已经几周没见过面,即使两人每天的聊天记录、通话时间依旧很长,距离感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房筠说,只有一个办法。

    “去见她。”

    ……

    有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金欢喜当天回家,因为太久没吸人气,特意叮嘱陈宝珠多烧点给她留饭,方便她过来吸人。

    “哎呀呀,粘人得很。”陈宝珠看着抱着自己胳膊的金欢喜,脸上露出熟悉的嫌弃,“快去吃饭去。”

    “大喜啊,最近是不是很累啊?”金大富给她热了饭出来,身上还穿着陈宝珠的花色围裙。

    金欢喜指着和她爸这壮硕模样格格不入的围裙笑了很久,扒了两口饭:“累死了,你们看,我现在要学习、管学生会的事情、参与公司的项目。”一个一个数过去,金欢喜觉得自己简直是超人。

    陈宝珠坐到她旁边,看着她累瘦的小脸,附和道:“是累,给我们大喜都瘦成这样了。”

    陈宝珠清楚得很,金欢喜一天吃四顿,早饭、中饭、下午茶、晚饭,且量不小,能瘦下来也稀奇。

    “妈,我怎么感觉你意有所指呢?”

    “那是你的错觉。最近有和子衿聊天吗?”

    “有啊,天天聊。”金欢喜点开聊天记录,挑了几件开心的事和父母说了,说着说着,嘴里的饭突然忘了嚼。

    连她自己,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人。

    金大富走过来让陈宝珠帮忙扯一下围裙的系带,扭头见女儿的傻样,乐呵道:“这孩子真是累傻了,说着说着就开始发呆了。大喜?大喜!”

    金欢喜回过神,一口饭喷在桌上,喉咙卡了饭,差点呛死。

    “这么埋汰!”陈宝珠闭上眼,不忍看桌上的惨状,又把锅推金大富身上,“你吼这么大声干嘛?”

    金大富挠挠头,辩解:“我以为孩子魔怔了。”

    金欢喜咳了好几声,缓过劲来了,用纸巾把桌子擦干净,也没胃口继续吃饭了,把菜吃了个干净。

    “你这孩子,说的都是借口,就是挑食,不爱吃饭!”等金欢喜洗了碗要走了,陈宝珠还跟在后头碎碎念。

    “对对对。”金欢喜应和着妈妈,在门口换好了鞋,“妈,我明天还来吃饭啊。”

    面馆这件事让金欢喜明白了,她这一生吃到母亲做的饭的次数是有限的,唯有珍惜,再珍惜。

    “糟心孩子!”陈宝珠扶额,没想到一把年纪了又在孩子这当上保姆了。

    “别生气,我给你洗碗。”金欢喜的手扒在门上,试图和她商量。

    “那是我的活!”金大富震声道。

    在爸妈的笑骂声中金欢喜穿过小路,回到了家。

    可怜的小猫蹲在食盆前,月色之下,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金欢喜跨步上前,才发现自己忘了给年年加水。

    她轻声给年年道歉,给付子衿打了视频。

    “年年,看得见吗?视频里这个是妈妈。”

    付子衿惊喜地挥挥手,叫了好几声“年年”,脸上的慈爱溢于言表。

    小猫搞不懂这个方盒子,“喵呜”一声,走到食盆旁边喝水。

    “明天就是周五了,你是不是有很多课啊?”年年走了,付子衿没多在意,抓紧时间关心金欢喜,“同时忙三个地方的事情,你要好好休息。”

    “没,明天只有一节课。”金欢喜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脸上怎么红了一块?”

    付子衿尴尬地移开视线,小声道:“昨天晚上有蚊子飞进房间里面了,我一用力,抓到脸了。”由于太尴尬,孟语桐询问时她选择了含糊其辞地回答。

    “抹药了吗?”

    “抹了,明天应该就能好了。”

    “你明天要出去玩吗?”

    “不出去,虽然明天没课,但我还是打算去听一个讲座。”付子衿描述了一下讲座的内容。

    “你真的是闲不下来。”金欢喜无奈地摇摇头。

    “那你累吗?”付子衿学校公司两头跑都差点吃不消,很难想象金欢喜能做得轻松。

    凝视着她的眼睛,金欢喜终于坦诚:“累啊,像个陀螺一样一直转,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她开始诉苦了,付子衿听完也说了一些最近遇到的不愉快的事情,这其中也包括那个试图表白的男生。

    “现在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我也明确地告诉他我有女朋友。本来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情,现在想想,我应该告诉你的。”

    “为什么呢?”

    “因为这样你就会知道,我很重要。”

    她在视频的另一头,远远望来,眉目间的温柔化作春风,轻易撩动她的心弦,金欢喜盖上手机,逃离了镜头。

    心脏剧烈跳动着,告诉她:当你真正开始思念一个人,便无法克制地想要见到她。

    “睡觉啦,晚安。”

    “晚安。”

    挂了视频,金欢喜洗完澡躺在床上,试图进入梦乡。

    室内明明是寂静的,窗帘也遮的很严实,伸手不见五指,但这双眼睛就像是电灯泡似的,怎么也合不上。

    翻来覆去了半小时,闻到枕头边上熟悉的气味,困意终于上涌,她蜷缩着睡着了。

    ……

    凌晨三点半,金欢喜睁开眼睛,在床前枯坐了半小时。

    满打满算,只睡了四个小时,身体是萎靡的,精神是亢奋的。

    心底的欲望如此清晰——她想要去见她。

    【明月入怀:老师,这节课请假,烦请批准。】

    给老师发了消息,金欢喜又给副主席发。

    【明月入怀:爱卿,今天你升职了,你就是主席!】

    她拍拍脑袋,不知道周一回来副主席会不会骂死她。把烦心事抛到一边,她从桌上拿了车钥匙,高高兴兴出了门。

    走过花坛时,金欢喜突然想起年年,又给她妈发了个消息。

    【明月入怀:亲爱的妈妈,我去A市了,项目交给豆子看了,请勿担心,另外,帮我照顾一下年年!亲亲.jpg】

    金欢喜了解她妈,回来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能活一天是一天,还是快点跑吧。

    她上了车,开始语音导航。

    “目的地A大。”

    “已为您规划路线,总行程99公里,预计用时1小时24分。”

    金欢喜歪了歪头,看见副驾驶上带着新鲜泥土的鲜花,踩着油门出发了。

    见所爱之人,应当带上花。

    第66章 车票

    车开到A大的时候,金欢喜没睡好的脑子终于醒悟:这个点付子衿还在家里!于是一扭头,又去了她现在住着的小区。

    车停在栏杆前,金欢喜被小区的安保拦了下来。

    “你是哪栋楼的户主?”保安大爷抱着他的搪瓷杯,把她拦在了门口。

    金欢喜从车里探出头,重复道:“16栋!16栋!”

    见车牌识别机毫无反应,大爷冷冷一笑:“哼,你这车牌就不是我们市的。先说说,16栋的户主叫什么名字,我给户主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你的身份。”

    “付?孟?应该是孟。”金欢喜也不清楚房子在谁名下。

    大爷掏出电话簿,按着序号看过去,震惊道:“还真是孟女士。”

    在他给孟语桐打电话的时候,金欢喜的手指有节奏地点在方向盘上,越来越快。

    “已经和孟女士确认过了,不好意思,请在访客登记这里签名。”大爷拿出一本登记册,递给她一支黑笔。

    来访人?金欢喜。来访目的?探亲!来访时间?金欢喜犹豫了一下,写了3天。

    等大爷开了闸,金欢喜把车停在16栋边上的停车位上,从副驾驶拿出了温热的早饭和被简单包装过的鲜花。

    迎着初升的朝阳,有些焉了的花都好看不少。

    直至站在门口,大脑中的热血冷却,她发现这个时候付子衿可能还没起床。

    于是坐在台阶上,捂着早餐,缩成小小一团,给付子衿发了条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身后的门很快打开了。

    “你自己开车过来的吗?”她似乎醒了很久,身上也没穿睡衣。

    金欢喜站在她面前,先把花丢进她怀里,结结巴巴道:“吃早饭了吗?”

    付子衿视线下移,看见她手里拎着的那袋鸡蛋饼,上面的店名很眼熟,是A大门口那一家。

    连锁店?不,这家店没有分店。

    “你去A大了?”拉着她进屋,内心的震撼与酸涩难以言明。

    一来一回将近四个小时,付子衿了解金欢喜,她既然来过一次,必然会想尽办法来第二次,一次,两次……无数次,一个月下来,几乎把一天的时间都花在赶路上。

    金欢喜捂住她的嘴,把鸡蛋饼放进她手里,可怜巴巴道:“小付老师,我先去睡觉,你等会过来一起睡好吗?”

    有原则的女人抬手看了看手表,严肃道:“睡到九点多,十点要去讲座。”

    金欢喜一在她身边就犯困,听见这句话又清醒了不少,一边无语一边强打着精神在浴室稍微洗漱了一下,躺进了被窝。

    被窝凉凉的,充斥着熟悉的气息,几个呼吸间,她就睡着了。

    外头的付子衿现磨了一杯咖啡,在餐桌上吃完了鸡蛋饼,将鲜花裁剪好,装进牛奶的玻璃瓶里。

    半瓶水晃晃悠悠,渐渐的,水面平静下来,一如她的心情。

    等她的手从花瓣上离开,玻璃瓶的花转了转,望着她走进卧室,那声恍若情人耳边的低喃久久不散。

    “我们都是笨蛋。”

    倘若金欢喜有机会点开付子衿手机上的车票信息,可以看见一张已经取消的车票。

    A市→C市,13:12-13:44,08车,06D号。

    这是12点讲座结束后能赶得上的、最早的一班车。

    ……

    “金!欢!喜!”

    付子衿搓着她的脸拉长压扁,总算看到她睁开了眼睛。

    “再睡五分钟。”

    时间已经来到9:05,这是付子衿第二次听见这句话,“好”脾气的人终于忍无可忍。

    “起床!”她一口咬在她的小臂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被咬了金欢喜也不在意,勾着她的脖子还想撒个娇,刚亲过去就被无情地拉了起来。

    亲是亲了,亲歪了,亲在了耳朵上。

    许久未亲近,付子衿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同手同脚地出了门,叫她快点出来。

    因为身形差得不多,金欢喜就穿了件她的衣服,还臭美地在她面前照了照镜子。

    “不错不错,穿上你的衣服我看起来也是光风霁月。”

    付子衿心里认同这句话,嘴上却不饶人:“假正经。”

    金欢喜故作凶狠,扑了过来。

    吵吵闹闹出了门,等付子衿上了车,金欢喜开始讲起早上的乌龙。

    “早上开过来,昨晚睡得少,脑子糊涂了,一路开到了A大,白紧张了那么久。”都说近乡情怯,她是近人情怯。

    付子衿看她没开导航,有些惊讶:“你把路记住了?”

    “当然。”金欢喜自信地笑了笑,“空间感我还是有的。”

    只要去过一遍,路线她几乎都能记住,人形导航,不外如是。

    和金欢喜单独来时不同,小情侣凑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等车开到A大的时候,两人还有点意犹未尽。

    “表姐!”

    才下车,金欢喜看见一个跑过来的女生,戴着圆框眼镜,脸圆圆的,眉宇和孟语桐有几分相似。

    孟佩脚下一个急刹车,看看她又看看付子衿,半天挤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穿着我姐的衣服?”

    ……

    等金欢喜和她们一起进了会场,孟佩还是像看大熊猫一样盯着她看。

    “想问什么你直说吧。”

    视线太热切,金欢喜主动开了口。

    “你就是我姐的女朋友?和照片上好像不太一样!你是怎么追到我姐的?你今天不用上课吗?还有……”

    付子衿没能遗传到她妈的能说会道,孟佩可能继承到了。

    金欢喜索性反客为主,问起她来:“什么照片?”

    身侧的人悄悄伸出手,试图将桌上放着的手机收起来,却被孟佩先行夺过,一键点开,放到金欢喜手里。

    “你在这里看起来很强势,你懂吗,就是那种,那种,啊呀,我一时说不清。”

    这是房筠拍的那张照片,付子衿一手紧拽着她的衣服,一手勾着她的脖子,在亲吻中显得很被动。

    但事实并非如此,亲上以后,更主动的其实是付子衿。

    金欢喜侧头看了眼头快埋到桌肚里的付子衿,点头承认:“人是多面的,这是你姐面前的我。”她将手机息屏,放回付子衿的桌上,又看向孟佩,“下次不要抢你姐的手机。”

    孟佩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太小,金欢喜没听清,也没问,她拿出手机支架,把手机摆好,对准讲台的位置。

    “你不会是专门来听课的吧?”孟佩被她的认真吓到,表姐已经够卷了,她俩凑在一起,岂不是你卷我,我卷你,变成永动机了?

    说起这件事金欢喜也郁闷:“老师没批我的假,我说我来听教授的讲座,她就给我批了,叫我认真听,回去给她发个视频。”

    周五请假很麻烦,为了避免一个班的学生都不来上课,老师从原则上讲是不会批一般的请假申请的。

    “那你也算是沾到教授的光了。”付子衿掏出她用了一年的笔记本,看着头发花白的教授慢悠悠地从门外走进来,兴奋不已。

    金欢喜想问问她现在和教授比谁更重要,又觉得是自取其辱,也跟着开始认真听课。

    人一生都充满求知欲,学习应当是一辈子的事,不该拿来比较。

    ……

    讲座结束后,金欢喜将视频发给老师并附赠了自己的笔记,得到了一个正在点赞的大拇指。

    “我去把车开出来,表妹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吗?”

    这一声表妹太过自然,孟佩还以为是付子衿在叫自己,一看是金欢喜,乖巧回答:“好的。”

    等金欢喜离开,孟佩坐到付子衿边上,嘟了嘟嘴:“表姐,平时都是你主动晒照片和记录的,我可没说要看你的手机。”

    付子衿伸手摸摸她的头,别过脸:“辛苦了。”

    孟佩沉默了。可怜她单身十八年,竟成为小情侣的玩物,差点被金欢喜的眼神吓死不说,还惨遭表姐的敷衍安慰。

    好在孟佩从不内耗,坐上金欢喜的车以后就开始高高兴兴地问去吃什么。

    金欢喜这时候收敛许多,也觉得自己先前态度可能有点强硬,就问她想吃什么。

    孟佩想了想,迫于选择困难症,还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付子衿。

    “凤江街道的老李面馆怎么样?”金欢喜之前觉得吃不到老婆婆的面有些遗憾,付子衿去过附近的几家面馆,这一家味道最为相似。

    “好!”孟佩不挑食,吃什么都行,她姐手上有餐馆名单,反正肯定好吃就对了。

    如付子衿所期望的那般,三人在老李面馆吃了面,金欢喜吃出味道的特别,还有意无意看了她好几眼。

    孟佩觉得这面只算得上中规中矩,好吃,但没到惊艳的地步。花了七八分钟吃完面,她用纸巾抹了抹嘴,提出要自己回去。

    “你要去哪?”作为长辈,付子衿还是关心妹妹的。

    “回A大,今天下午有活动。”孟佩倾诉了一下最近学习生活的忙碌。

    等她说完琐事,金欢喜正好吃完了面,付子衿跟着站起身。

    “我们送你回去。”

    孟佩眼泪汪汪,倒没有推辞,只是觉得占用了她们相处的时间很不好意思。

    “喜姐,你放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一定会帮你守护好表姐的!”

    她坚定得像是要入伍,声音又大得惊人,金欢喜摸摸鼻尖,觉得有些尴尬,催促道:“快走吧。”

    就这样,直到孟佩走进A大的大门,金欢喜才瘫在驾驶位上,拍了拍自己的脸:“差点没装下去。”

    为了展现自己的靠谱,金欢喜都没怎么和付子衿开玩笑。

    付子衿轻哼一声,看着她倒车重新往家的方向开。

    “你果然是假正经。”

    没了小辈,某人有恃无恐。

    “回去你就知道我正不正经了。”

    第67章 桂花糕

    金欢喜离开的时候是周日的下午,付子衿搂着她的腰不肯撒手,将耍无赖的本性发挥到了极致。

    金欢喜觉得她是释放了天性,但付子衿认为她是被她传染的。

    争执不下,金欢喜必须走了,扒开她的手,几步下了台阶,走到车边。

    “下周我再来?”

    不忍看见她失望的表情,金欢喜的手还搭在车把手上,回眸一望,付子衿站在台阶上看她,长裙被风吹起一角,长发凌乱,糊住了脸。

    她勾过长发,别在而后,眼睛已然通红。

    “我来找你吧。”

    站在台阶下的人仰着头,苦恼道:“这么舍不得我吗?”

    台阶上的人倾身越过矮墙,丢下来一个塑料袋,正正好落入金欢喜的怀里。

    “还不是你昨天太过分!”

    还没等金欢喜看清手里拿的是什么,台阶上的人已经进了屋,再无踪影。

    真有这么过分吗?

    她低了低头,看见塑料袋里冻得梆硬的桂花糕。

    ……

    昨晚回到家里以后,付子衿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亲口说出的“一个月”的惩罚,当即表示应该继续实施。

    金欢喜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带着她进浴室,待到水温合适,花洒头一转,淋了付子衿一身。

    温热的水打湿衣服,紧贴在肌肤上,带来些微的不适。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当事人有些恼怒。

    “在听。”金欢喜将她抱上洗漱台,手摁在水龙头上,看向台上的洗手液,“子衿。”

    她只叫了一声名,付子衿撑在台子上,一边*庆幸台子承重能力不错,一边伸手去够洗手液。

    通过背后染上水雾的镜子,隐隐约约能看见金欢喜的眼睛。

    手擦过手背,穿过指缝,停留在指尖,洗手液已经物尽其用,覆盖她手上的每一寸。

    还没冲水,金欢喜抬起手,擦了擦镜子上的雾气。

    沾染了洗水液,那一处再也不受雾气困扰,付子衿抬眼望去,看见自己眉目间的春光。

    站在那里的人撩开她的衣襟,凑在她耳边,循循善诱:“乖,洗手。”

    水龙头的水潺潺流出,冲刷干净手上黏腻的每一处,付子衿贴在镜边,分不清耳边的水声来自哪里。

    早知道金欢喜过分,却能一次比一次更过分。

    “小付老师。”金欢喜和她接吻,引着她去看镜子里的两人。

    她像是没了骨头,依附在她身上,春光尽现。

    “丢人。”抓着她的肩,她压着声音,像是在哭。

    金欢喜望向镜中,瞥见她眉目间的欢愉,俯下身去。

    “可是我很喜欢。”

    衣衫吸干了镜子上的水汽,水汽中,她听她将思念慢慢说尽。

    ……

    一路哼着歌回到家里,金欢喜还没进家门,守在门口的陈宝珠冷嘲热讽道:“让我看看是谁回来了?”

    金欢喜的脚停在台阶上,不知道是该拔腿就跑还是当场抱住她妈的大腿求饶。

    “妈,你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年年就要饿死了,妈不疼,娘不爱,年年真是太可怜了……”

    她说一句,陈宝珠说十句,金欢喜急中生智,举起手里的塑料袋:“妈,要不要吃桂花糕?”

    陈宝珠啧了一声,怒目而视:“你就拿外头卖的桂花糕来敷衍你妈?”

    她还不知道吗?桂花糕可不是A市的特产。

    “子衿做的!”金欢喜三步并两步,拾级而上,把塑料袋在她妈面前敞开,漏出里头大小不一的桂花糕,“你看,这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是外面卖的。”

    陈宝珠:……

    真该让子衿听听这家伙是如何评价桂花糕的,不知道随了谁,口无遮拦。

    “那我带走了。”

    陈宝珠伸出手就要拿,金欢喜身子后仰,躲过了她的手,着急道:“我还没吃过呢!”

    她快急哭了,这是付子衿给她做的,给她!

    陈宝珠毫不留情地抢过她手里的桂花糕,见她小嘴下撇就要哭,拍了拍她的脑袋:“一天天的想什么呢?你妈我是这种人吗?”

    金欢喜吸溜了一下鼻涕,眼睛里真诚无比。

    明晃晃写着:你是。

    陈宝珠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出去一趟,你是不是感冒了?”

    这个问题让金欢喜想到昨晚活色生香的某一幕,她大概是被付子衿下了降头,愈发离不开她,愈发想将她融入骨髓,这下真变成禽兽了。

    要是陈宝珠知道她在想什么,指定能按着她的脑袋把她骂个狗血淋头。

    还降头!你这是见色起意!

    但陈宝珠并不会读心,因此她狐疑地看了眼突然脸色涨红的女儿,只当她是犯了病,要她和自己一块回家里去。

    “走吧,回家给你蒸桂花糕,我们一起尝尝子衿的手艺,你可不能吃独食,我和你爸也得享福啊。”

    金欢喜只能接受了这四块桂花糕自己可能只能吃到一块的事实。

    ……

    “桂花糕蒸好了,大家一起吃吧。”

    刚出炉的桂花糕烫手,金大富端着碗出来,吹了吹手。

    金欢喜用筷子戳了戳自己碗里的桂花糕,看向盘子里剩的那一块,舔了舔嘴:“这块应该也是我的吧?”

    “大喜,你先别着急。”陈宝珠嚼了两口桂花糕,不是特别甜,但很合她的口味,“奇怪了,这桂花糕怎么不是很甜。”

    桂花糕分为发糕、马蹄糕、冻糕等等种类,付子衿做的是桂花米糕,在C市本地的小吃摊中较为常见。

    金大富嗜甜,放弃了争夺最后一块甜点,不经意道:“肯定是大喜牙口不好,吃不了糖,子衿才做的不甜。”

    陈宝珠琢磨出味来了,觉得他说的对,看向金欢喜:“反正你也不喜欢吃淡的,这块给我吃吧。”

    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金欢喜委屈地答应了。

    “哎呦,反正子衿回来以后你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吃。”陈宝珠看不得她这副样子,一张口,把米糕吃完了,还要点评,“很不错,子衿现在的厨艺比你还好。”

    这就有点夸大其词了。金欢喜咽下口中的米糕,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回到家里,才发现付子衿发来了一条消息。

    【行歌:不知道爸妈有没有高血糖,刚好桂花糕做得不是很甜,记得分给爸妈吃。】

    原来那四个里面至少有两个不是她的。

    虽然只吃到了一块桂花糕,周一的时候,金欢喜还是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在副主席的施压下检查完了上周五的文件,金欢喜大笔一挥,给副主席批了一天假,自己在学生会里当苦力。

    “很勤奋嘛。”盛朝夕苦于论文的撰写,时不时过来溜达一圈。

    “我怎么听说你已经立项完成,只要写完查重通过等答辩就行了?”关于盛朝夕的小道消息满天飞,金欢喜都分不清真假。

    毕竟这个女人的能力确实有些离谱,似乎各方面都有所涉猎,甚至好像样样精通。

    “快写完了。”盛朝夕如此回答,“还要打磨。”

    同组的同学还在想要不要修改题目,真正的大佬已经开始验算数据的完整性。

    “那你还挺闲。”

    金欢喜倒不是不喜欢盛朝夕过来,而是这家伙每次过来都只喝茶,看自己的论文,从不帮忙。

    “听说你去A大听讲座了?”唠嗑之后,盛朝夕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A大好吗?”

    这个问题很奇怪,金欢喜记得她说过,A大和C大没什么不同,又为什么要问出这样一句话呢?

    “好啊。对我们来说,能学习的地方不都一样吗?A大好,C大也好。”

    盛朝夕点头,看向窗外,室外的热气贴在玻璃窗上,结成淡淡的水汽。

    “大喜,你觉得过年会下雪吗?”

    “为什么这么问?”金欢喜不解。

    C市已经有四年没下过雪,只能遇到小冰雹。

    “我说A市。”盛朝夕喝完杯子里的茶,将一次性纸杯丢进垃圾桶里。

    “可能吧,你有事要做吗?”

    向来冷静的盛朝夕在位子上动来动去,见她确实在忙,没时间感兴趣,只好自己了说出自己的计划。

    “我和老婆在下雪天表白,我想在明年求婚。”

    金欢喜猛地抬头,看见她脖子上闪闪发光的金链子。

    “求婚?”

    盛朝夕提醒了她,她还没想过和付子衿求婚的事情。

    要不要先准备起来呢?

    金欢喜想了想,决定回去的时候再研究研究,毕竟她对求婚的唯一印象就是单膝下跪、手捧花束、递上戒指。

    ……

    “主席,这个活动还需要确认一下,已经和老师谈过了……”

    “小金总,这个项目的成本已经压得差不多了,陈总说今天由你去负责谈判。”

    “金欢喜!上课不准用笔记本电脑!”

    大二的上半学期,金欢喜连轴转,在学生会、金石、学习三者中来回奔波,最后在费秋彤和房筠的掩护下,利用水课的时间圆满完成了各项工作。

    当然,其中也不少盛朝夕和祁豆的帮助。

    一晃到了年底,组织完元旦的活动以后,和付子衿一样越来越疲惫的金欢喜开始期待寒假的来临。

    她们尽量做到每周见一次面,因为来回奔波的原因,两个人都消瘦不少。到了期末,付子衿忙于学业,勒令她留在C大好好学习,连视频都很少再打。

    金欢喜一天天数过去,发现再过几天她们就是一个月没见面了。之前的惩罚是不是也在不经意间完成了呢?

    值得高兴的是,在她感到有些不耐的时候,付子衿发来消息,表示自己会比她早一天放假。

    “你放假那天我会来学校接你。”

    金欢喜靠在椅子上,老师的天书都成为了天籁之音。

    她想,这是此刻最动人的情话。

    我会来。

    第68章 下雪了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请同学们注意时间。”

    监考老师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位于后方的那一位抬头看了看黑板上的时钟,提醒了众人一句。

    金欢喜坐在考场中央,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手里的答题卷,反盖在桌上,将试题卷交了上去。

    讲台上的老师和宋书语是老熟人,还提醒了她一句:“记得拿自己的手机。”

    金欢喜应下,拿上手机就出了教室。

    【明月入怀:你到了吗?】

    她低着头,走过日光洒满的长廊,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小白鞋,竟在转角处撞上了人。

    “对……”道歉只来及说了一个字。

    “到了。”付子衿用手抵住她的肩,笑声里带着明显的揶揄,“是不是期待了一个早上。”

    “没有。”金欢喜扑进她怀里,深吸一口气,纠正她,“是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

    没等付子衿回答,金欢喜又拉着她的手腕朝楼下走去:“回家!回家!回家~回家~”

    由于太高兴,最后哼起了不知名歌曲的调子。

    今天是1月14号,寒假结束的时间是2月24号,她们能够窝在家里整整一个月!

    金欢喜从未觉得未来如此光明。

    “你说,今年会不会下雪?”付子衿牵着她的手往下,手掌合在一处,“想去北边看雪了。”

    付子衿倒不是单纯地喜欢雪,而是偏爱诗人笔下的“共白头”,离老去还有四十多年,苍老以后,容貌不复,只剩满头白发,竟也意外得浪漫。

    四十年太久,她想先体验体验“白头”。

    可惜的是,C市许久未下雪了。

    被她说得心动,金欢喜算了算时间,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这周大概是不行了,月底看看有没有时间,最迟的话,过年后出发。”

    想到就去做,是她们达成的共识。现下唯一的阻碍是,今年两人从餐桌上只帮一点忙的“客人”变成了负责买菜下厨一条龙的主人。

    想到这件事,金欢喜依旧头疼不已。

    就在前两天,陈宝珠和金大富突发奇想,认为她们两人现在是一个小家,决定在她们家过年,并表示不承包下厨的业务。

    “我愿意把今年的收益分您一半。”金欢喜抱着她妈苦苦哀求。

    陈宝珠扬起下巴,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说说,公司是谁的公司?”

    父母果然影响了下一代,金欢喜都不知道他们俩怎么做到把偷懒说得这么义正言辞的,明明今年金石的项目有一半都是她在负责!

    将这件苦差事告诉付子衿后,付子衿也开始发愁。

    过年要买什么?哪些是必要的,哪些是可能需要的……属实是瞎子相面——摸不着头脑。相信如果把这件事作为一篇文学性的研究论文发表,除了权威性等方面的不足,大概能得到很多年轻人的青睐。

    但在当下,由于各地习俗习惯的不同,金欢喜和付子衿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苦恼并没有持续太久,两人回到家的时候,陈宝珠正习惯性地过来喂猫,见到她们还大吃一惊。

    “哎呀,放寒假了啊?”

    自金欢喜上大二以后,日理万机的陈女士都没时间关心自己疼爱的女儿,每天的亲子时光都花在了猫孙女身上。

    接过陈宝珠怀里正在踩奶的年年,金欢喜直接起过年的事情:“过年要买点什么?”

    “你这么多年都光顾着吃了?”陈宝珠眼睛瞪大,庆幸自己赶巧来了一趟,“活鱼啊,红纸啊,水果啊,蜡烛啊……这些都少不了的。”

    听经文一样听完了这一段话,金欢喜彻底忘记了早上那一门考试考了什么,双手合十:“这位大师,请发个清单给我。”

    不早说!

    陈宝珠用她最熟悉的方言骂了她一句,最后答应下来。

    临走时,她有点茫然地问女儿:“也不知道百年以后,还有多少人愿意过年。”

    陈宝珠以前去走亲戚的时候,来来往往都是客人,二十多年过去,桌上冷冷清清。有的人在外打拼,异地过年,有的人不喜社交,拒绝走亲访友。再过一百年,还会有团圆吗?

    以前陈宝珠以为读了书就能知道很多道理,真正念了书以后,不懂的东西却越来越多了。

    金欢喜让付子衿先进屋,陪着她妈坐在外边看夜空。

    今天的夜空一片漆黑,看不到往日的点点星光,屋外的灯光反而明亮,照在陈宝珠头上,在金欢喜眼中倒映出一根白发。

    鼻尖突然一酸,她回答:“会有的,即使少了,也会有的。”

    有家就有团圆。

    陈宝珠伤感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我也是傻了,怎么和你说起这个。”

    金欢喜抽噎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的声音很小很小。

    “妈妈,你好像长白头发了。”

    那一滴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傻孩子。”陈宝珠把头歪向她那一侧,指挥着她,“人都是会变老的,你帮妈妈把白头发拔了。”

    金欢喜哭了两声,等手不抖了,从底部折断了那根白发,伸手摊在陈宝珠面前。

    陈宝珠抬手把那根白发丢了,掏出手机,在自拍里看了看自己,高兴道:“你看,妈妈这不还是一头黑发吗?这在富贵村里头,还是一枝花。”

    她一番臭美令金欢喜破涕为笑,两人靠在一块闹了好一会儿,金欢喜起身牵着她送她回家。

    等金欢喜要走了,陈宝珠在门口挥挥手,嫌弃道:“哭来哭去烦死了,下回让子衿送我回来。”

    金欢喜也觉得丢脸,冲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搞怪的表情,跑着离开了。

    等女儿的身影消失在路口,陈宝珠站在门口,久久未能回神。

    “宝珠,你怎么不进来?”金大富推开门正要去找她,一声给她喊醒了。

    “大富啊,你头发是不是白了?”陈宝珠盯着金大富看了半晌。

    金大富挠着头憨笑:“又白了?明儿我去染黑。”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看网上有人说,吃黑芝麻能改善白头发,我买点回来?”

    “哎呦。”陈宝珠叹了口气,她倒不是不能接受自己长白发,只是不想让孩子看了难受,“快买快买。”

    “别急啊,外头冷,先进去。”

    ……

    时间一晃来到1月22日,这一天,金欢喜开始写去北方的旅行计划书。

    “我总感觉要下雪了。”

    20号的时候,陈宝珠来看猫时和她们俩念叨了一会儿,让金欢喜在21号期待了一整天。

    可惜,21号落下的只有冰雹。

    金欢喜一边感慨母亲的魔法失效了,一边窝在书房的毛毯里取暖。

    “这个地方可以看冰雕,还会下雪!我只在书上看过冰雕,期待!”金欢喜写写画画,做了个表格,把每一处地点的优缺点都列了出来,“这个地方也不错,美食多,想想都开心,有机会以后可以和秋彤、小筠一起去。”

    付子衿坐在她边上,把毛毯裹紧了一点儿,眉梢微扬:“你这不是一点缺点都没写吗?”

    金欢喜摇头:“非也非也,网上的话也不能都相信,说不定这些缺点已经改掉了呢?”

    “你还是先祈祷这些优点没消失吧。”付子衿靠在她肩头,有些困倦地反驳。有些事情变坏容易,变好却难。

    人到了冬天就会变懒,付子衿认为,自己可能是冷血动物,因为很多冷血动物都会冬眠。

    “别睡!”快要睡着时,烦人的金欢喜把她晃醒了,“先把计划表做完。”

    纵使付子衿如何撒娇,也没能打动此刻心如磐石的女人,只能强撑着提建议。

    “这个不好,爸妈他们玩不了什么。”因为这次要带陈宝珠和金大富一起出门,付子衿对行程上的体力需求把控很严格。

    金欢喜冥思苦想,划去了那一行:“本来想这次去多逛几个地方的。”

    “别担心。”付子衿笑了笑,“你以后出差还有机会。”

    金欢喜:……

    她抬手揪住她的嘴:“闭嘴。”

    手一压,一看,付子衿像只小鸭子一样,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付子衿恼羞成怒,卷起毛毯离开了书房。

    “你一个人待在这吧!”

    “我错了!我错了!”追在她身后跑到卧室,两人在床上滚成一团,四目相对,不知道谁先动的嘴,亲了起来,重归于好。

    “快写吧,等会要去吃饭了,不是还要和爸妈汇报进度吗?”付子衿推了她一把,叫她拉自己起来。

    陈宝珠和金大富很期待这次旅行,她们要尽力做到最好。

    两人重新回到书房,开始认认真真写一家四口的旅行计划。

    到了晚上,在金家吃了饭回来,金欢喜站在窗前望夜空,愤愤道:“今天不仅没有下雪,也没有星星,只有小冰雹。”

    付子衿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看星星,正要走过去一起看,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谁啊?”金欢喜回头问。

    付子衿让她先安静,接起了电话:“喂?”

    月光下,金欢喜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整个人愣在原地,无助地望了过来。

    付子衿情绪稳定,这是第一次露出“破碎”的模样。

    金欢喜心中疑惑,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靠过去时,电话里的人已经说了一半,也是因此,只听到了后半句。

    “……已经和殡仪馆、火葬场的人约好,后天早上火化。”

    “希望你们来A市送她最后一程。”

    最后一程?

    双脚忽然没了力气,她望向付子衿,眼里下意识露出乞求。

    付子衿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唇上干涩,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移开了视线。

    视线移至窗外的灯影下,晶莹的雪花缓缓落下,纷纷扬扬。

    下雪了。

    第69章 葬礼

    前往A市的高速路上,车开进了长隧道里,眼前从黑漆漆一片变得明亮起来,金欢喜眼中忽明忽暗,看着前窗上的雪花慢慢化成水珠,逐渐消失,前方的道路越来越长,一眼望不到头。

    如果时间可以停滞,弱者是否会困在原地,遗憾终生?

    坐在副驾驶上的付子衿还在发消息确认情况,却只能得到更绝望的现实。

    两人沉默着,车里只剩下了导航的机械音,一个多小时后,车停在了水泥地上。

    “到达目的地,行程已结束。”

    金欢喜先下了车,看见道路左右两侧摆着的白色花圈,眼睛一热,移开了视线,和付子衿并肩走进了里屋。

    此时屋外大雪纷飞,已是满地缟素。

    里屋灯火通明,穿着素衣的女人坐在冷棺边的椅子上,看见她们只是点了点头。

    金欢喜双腿打颤,踉跄上前,低下头,看见插了电、源源不断冒着冷气的棺材。

    这是保存遗体用的。

    盛朝夕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唇色都苍白得吓人,平日里凌厉的眉眼软下来,化作少见的温和,穿着的寿衣在她身上有些大了,腕处小了两圈,显得瘦骨嶙峋。

    金欢喜没有勇气再继续看。

    盛朝夕死了,死因是身中数刀,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付子衿在路上查到了新闻,A市的街头有男子因生活不顺,恶意持刀砍人,盛朝夕在慌乱的人群中逆流而上,搏斗之后,不慎被刀刺伤,体力不支,就成了这样。

    “那个男人呢?”

    “脑死亡。”

    脑死亡,说明人已经死了。

    学姐,你不是不爱管闲事吗?一命换一命,真的值吗?

    她也许是想这么问问她,又觉得这样辜负了她的勇敢,问得再多,人也回不来。而且,盛朝夕救的又何止是一条命呢?

    心里一片荒芜,金欢喜想过很多次,或许在三十多年以后,父母离去,她不得不第一次接受离别,却从没想过,在这个年纪会看到身边的朋友以意外的方式突然离开。

    更何况,盛朝夕才二十二岁。

    “你是朝夕的学妹?”

    见她要哭出声了,她面前一直在看盛朝夕的女人终于开了口,金欢喜看向她,却被她的手腕吸引了视线,金链子缠了一圈又一圈,“渡”字若隐若现,细细看去,又好像泛着血色的红。

    她是盛朝夕的伴侣,谢安渡。

    金欢喜弯下腰来和她对视,想起盛朝夕不久前还在分享的求婚计划,还未开口已经哽咽。

    “是。”

    谢安渡很温柔,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叫她先坐在一边休息:“你和朝夕描述的样子一样,朝夕已经走了,别太难过,这边晚上还要守灵,如果工作、学习上事情多的话,可以早点离开。”

    盛朝夕将于明天早上九点火化,火化前还会有亲朋好友吊唁的流程。按当地习俗本该停柩在家七日,但谢安渡不忍看见她的身体一点点干瘪,于是只停一日,让盛朝夕以最接近日常的样子离开。

    “没有事情,就等在这。”金欢喜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说话泪水就止不住,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节哀。”

    在谢安渡的示意下和付子衿一同坐到旁边的圆桌上,环视一圈,才发现这一张桌子上坐着的都是老熟人。

    房筠、费秋彤这些同窗暂且不提,蓝燕仪竟然也在,她旁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两人正靠在一块说话,看见了她,也只是点头示意。

    “我来晚了。”

    门口有人姗姗来迟,金欢喜伸长脖子,看见了祁豆。

    她来得匆忙,帽子上的雪还没化开,转头看见金欢喜,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但很快收敛。金欢喜看着她和谢安渡说了两句话,看了看盛朝夕,也坐了过来。

    静默中,楼上有人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头上盘着白布,手臂上黑色的“奠”字清晰可见,脚上也穿着奔丧的鞋,等到葬礼结束,这一身丧服都要烧干净。她扶着栏杆,脚还没走到棺前,人已经快要跪倒在地。

    谢安渡垂下眼帘,仿佛没有看见,仅仅是盯着冷棺。

    身边的人碰碰她的手臂,金欢喜侧过头,听见祁豆介绍:“那是朝夕的妈妈。”

    关于盛朝夕的过去,以碎片的方式拼凑了出来。

    盛朝夕的亲爹勉强算是个好父亲,但对婚姻不忠,在外出轨不说,还把小三带到原配面前,差点把原配气死,最后遭了报应,得了重病,在盛朝夕十二岁那年为了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撒手人寰。

    一年以后,亲妈带着盛朝夕再嫁,可惜所托非人,后爹在失业后性情大变,家暴了整整三年,酗酒赌博,无一不沾,任凭盛朝夕如何劝说,懦弱的母亲始终不敢反抗离婚。

    直到高二那年,盛朝夕骂不醒母亲,拿出证据亲手将后爹送进了监狱。此后和母亲断绝往来,只每月给母亲打钱,告诉她人生该由自己决定,而不是做别人的菟丝花,攀附寄生。

    “你说,她像不像野草?”

    一生都没有依靠别人,都靠的自己。

    金欢喜看向对面,房筠正抱着费秋彤失声痛哭,想起大一军训的某一天,盛朝夕站在树荫下,告诉她,小草会自己生长。

    她那么笃定……因为她自己就是。

    “豆子,你是怎么认识学姐的?”她们差了四岁,学校也不同,竟然是好友。

    祁豆轻轻叹息:“我们一起打过工。”

    相识于微末,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模样,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祁豆了解盛朝夕,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却嫉恶如仇。

    见义勇为,成为了她身上最后的勋章,也成为了家人无法言明的疼痛。

    ……

    到了凌晨,诵经文的人来了,应谢安渡的要求,只念一遍往生咒。

    “她不喜欢太吵。”

    谢安渡如此解释。

    经文即将念诵结束的时候,盛朝夕的遗照抬了出来,照片里她眉眼弯弯,长发乖顺地披在两肩,有点像谢安渡。

    众人站在屋外,手里拿着三柱香,进行最后的告别。

    金欢喜随着念经人的指引俯下身,一次,两次……到了第三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太久,直接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落入衣服里,冷得刺骨。

    在场的人里有和盛朝夕不熟的,有见过盛朝夕窘迫一面的,金欢喜和他们都不一样,她只见过意气风发的盛朝夕,在崇拜盛朝夕的那一群人里,她是离她最近的人。

    惋惜一位好人的离去,痛惜一位好友、师长的离去。

    跟在别人身后,将手里的香插进炉子里,身上落了雪,金欢喜转过头,沙哑着问付子衿:“子衿,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

    已然泣不成声。

    ……

    在谢家枯坐一个晚上,灯也亮了一整晚,除却盛朝夕的熟人,其他来吊唁的人都先行离去,于是早上九点的时候,谢安渡只叫来了两辆大巴车。

    一辆大巴载装着盛朝夕遗体的冷棺,一辆大巴载盛朝夕的亲朋好友。

    去往火葬场的路上,先是一路平稳,而后有些颠簸,金欢喜朝车窗外看,这里杂草丛生,道路破旧,坑坑洼洼,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人。

    离火葬场还有几百米的时候,载人的这辆大巴车不得不停在外围,开车的师傅指着路,说直走就能到。

    于是一行人走了近五分钟,走到了火葬场里面。

    根据火葬场的安排,金欢喜和付子衿等待了一会儿,随着人流走进了第二间吊唁室。

    花圈已经摆好,盛朝夕的遗体就在中央,照片也已经转移到了这里,挂在正上方。

    昨日已经有些恍惚,今日更是失神,金欢喜迷迷糊糊,有些耳鸣,听不清广播里的声音。

    “接下来请到场人员为盛朝夕同志默哀一分钟。”

    广播里是这么说的吗?金欢喜低着头,觉得头重脚轻。

    “请到场人员绕遗体一周,并向遗体鞠躬。”

    金欢喜听不清,只记得自己跟在别人身后低了三次头。

    直至工作人员让他们离开室内,要送盛朝夕进入火化室,人才大梦初醒。

    金欢喜被挤出吊唁室,不停回头望、回头望,却只看见重重叠叠的人影。

    人群中,谢安渡的手按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别回头。”

    一天以来,她只是看着盛朝夕,没流过眼泪,金欢喜听见过几个叔叔阿姨说闲话,说谢安渡并不爱盛朝夕。

    怎么会?金欢喜想。

    她明明一直在看她。

    此后半生,再也没有机会看她。

    火化室内只允许家人再进去看最后一眼,谢安渡去了,很久以后,在外等着的众人看见她抱着骨灰盒子出来。

    盒子是木质的,很重,但她没有让旁人接手。

    谢安渡本想让盛朝夕落叶归根,葬在C市,又觉得盛朝夕应该和她挨在一起,便自私一回,决定把她葬在A市。

    前往墓园的路上,谢安渡换到她们车上,金欢喜看见她抱着骨灰盒,脸上只剩下温柔。

    “朝夕,已经不痛了,我们回家吧。”

    金欢喜咬着唇,手在裤子上抓出褶皱,差点再一次掉下眼泪。

    很久很久以前,或许也没有那么久,宋书语叫她们写墓志铭的那一周,金欢喜在学生会里苦恼地问过盛朝夕,她会写些什么。

    盛朝夕笑着问她:“你是不是上过唐兰老师的课?”

    “是啊。”

    “唐兰老师以前也给我上过课,她没说过爱因斯坦的那句话吗?”

    “哪句话?”

    “他比你先走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没什么,像我们这样相信物理学的人,都知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区别,只不过是一场顽固而持久的幻觉。”

    死亡或许只是一场离别,遗憾的是,再无重逢之日。

    第70章 成长

    骨灰盒入了土,盒头朝东,谓安宁,盛朝夕从此长眠地下。

    谢安渡念着写了一夜的祭文,金欢喜站在一旁,被付子衿撑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了要走的时候,付子衿向谢安渡道歉,告慰是为了让死者了无牵挂,本该保持寂静,但无论金欢喜如何努力压抑,最后甚至捂住了嘴,也没能止住哭声。

    “子衿。”谢安渡听完她的话,看向这位来了A大半年的学妹,“其实我很高兴。”

    付子衿站在一边,知道她没说完,听她继续说。

    “朝夕说过,欢喜是一个内心赤诚的人,只要她还在,朝夕就活在她心里,不是吗?”

    太阳落下了,余温还在地上。

    付子衿鼻尖一酸,见她眼尾泛红,用舌尖抵住上颚,止住了自己的泪意:“学姐,保重身体。”

    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最爱盛朝夕的人是谢安渡,但这里只剩下谢安渡。

    ……

    回去的路上,金欢喜看着后视镜里的谢家越来越远,先是慢慢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不见。

    看不见了,她收回视线,窝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欢喜*。”付子衿开着车,始终凝视着前方的道路,忽然开口,“后天就出发吧。”

    去计划中的北方。

    就像“忘记一段感情需要开启一段新感情”一样,付子衿认为她们现在应该去一个新的城市,创造新的美好回忆,而不是被羁绊困在原地。

    如果盛朝夕能看见,一定也会赞成她的决定,她们都知道,金欢喜过于感性,容易胡思乱想。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金欢喜眼睛已经肿到睁不开,她的手紧紧扒着安全带,手掌被安全带的侧边摩着,沉默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之后车一路平稳地行驶在高速路上,金欢喜因为早上哭累了,很快睡着了。

    回到家里以后,付子衿停好车,打开车门,叫醒了睡着的金欢喜。

    “上去睡觉吧。”

    两个人都太过疲惫,上了楼,衣服也没换,就这样躺倒在被子上,互相依偎着,一觉睡到了晚上。

    大概是十一点左右,金欢喜被凉意冻醒,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昨天离开时匆忙到忘记了关窗户,此刻从床上这个角度望过去,星月高悬。

    “子衿,你看,天上有星星。”她似乎已经从悲痛中回过神了。

    付子衿“嗯”了一声,眼睛却没睁开,听她在那里慢吞吞地讲。

    金欢喜说,星空中有两颗星星——参星和商星,参星居于西,商星居于东,二者一升一落,永不相见。

    付子衿睡眼惺忪,只听见了参商二字,下意识念出了杜甫笔下那一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这一句讲的是杜甫与友人离别,多年不得相见。

    话一出口,付子衿便知道自己错了,她从床上起来,推推金欢喜的肩膀:“你去叫爸妈收拾行李。”

    之前说后天就要出发,付子衿担心他们明天来不及安排事情。

    “哦。”金欢喜像是没注意到这句诗的深意,应了一声,也从床上爬起来,盯着她,“那你呢?”

    付子衿出了卧室,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她前几天做的计划书,晃了晃:“我完善一下你辛辛苦苦做的计划表,争取在爸妈满意的情况下让你玩到想玩的。”

    她要做正事了,金欢喜也坐不住,穿着拖鞋就要往外跑。

    “那我去找爸妈!”

    “等等!换鞋!”付子衿跑了两步过来,扯住她的手腕,弯下腰,把鞋放在她脚前,“穿厚袜子,外面冷。”

    于是金欢喜乖乖换上厚袜子,又穿了双棉鞋,走出了门。

    等她走出门了,付子衿先联系阿姨过两天来照顾年年,才回到书房开始完善金欢喜做的旅行计划表。

    她决定给金欢喜一段难忘的体验。

    另一头,金欢喜闷闷不乐地走在雪地里。

    离开了一天,小区已经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旧墙上的爬山虎也被雪盖住,失了踪迹,她踏着雪,指尖擦过墙上的细雪,墙上的雪被剐蹭下来,簌簌飘落。

    金欢喜一步一步走到父母的门前,在小路上留下一连串规整的脚印。

    “大富!大富!”

    因为玩了雪,手已经冻得通红,金欢喜放弃了按门铃,在屋外大喊。

    “没大没小。”没过多久,金大富骂骂咧咧地出来了,单手握成拳在她面前比划了两下,“你这么有胆子,怎么不直接叫你妈的名字?”

    金欢喜扑向他身后的陈宝珠,把脑袋拱进她怀里,诚实回答:“妈妈会打死我。”

    陈宝珠轻轻拍了下她的头,捧起她的脸,啧啧出声:“哎呦,看什么电影了?怎么哭成这样?眼睛肿得像灯泡似的。”

    昨天走得太突然,陈宝珠和金大富并不知道她们两人在深夜离开。金欢喜也没打算告诉他们这件事,从陈宝珠怀里探出头,抹了抹泪:“这不是下雪了吗?之前还特地做了去北方的计划书。”

    陈宝珠一看就知道她没说实话,体贴地没有追问,顺着她的话继续讲:“没事啊,我们这边雪小,去北边看更大的。大喜,我和你爸这辈子还没在雪地里打过滚呢!”

    陈宝珠和金大富其实出差去过北方很多次,只是当着客户的面,一直不好意思去玩雪。

    “好!”金欢喜鼓了鼓掌,宣布好消息,“现在机会来了,子衿说了,后天就出发!”

    “后天?”陈宝珠和金大富面面相觑,诶?之前说的是后天吗?还没问为什么,就被金欢喜拉进了屋里头。

    金欢喜拉出他们的行李箱,让他们好好收拾,自己背着手在门口巡视,把他们当成了小孩。

    “这件衣服要带,穿厚点。北方和南方不一样,那是干冷。”

    陈宝珠觉得很稀奇,这还是第1回 ,金欢喜在他们面前展现出大人的模样。

    ……

    旅行来得太突然,等陈宝珠和金大富真正回过神时,他们已经坐在了去往北方的飞机上。

    陈宝珠一扭头,窗外是蓝蓝的天空,她后知后觉地惊叹:“现在的小年轻行动力可真强。”这里的小年轻特指付子衿,陈宝珠知道金欢喜是没有这种行动力的,只能被付子衿牵着走。

    金大富同样觉得震惊,想起金欢喜出发前一直跟在他们边上献殷勤,猜测道:“这孩子该不会让我们去玩特别累的项目吧?”他没啥别的要求,就是不想爬山。

    多年来,金大富早接受了小棉袄有时候会漏风的事实,这一回金欢喜表现得太好,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陈宝珠不关心女儿的反常,也不觉得爬山是特别累的项目,自顾自地期待:“还没出发你就喊累,你看看你这身肥肉,是不是得运动了?你就该去爬山!哎呀,我还没坐过雪橇呢,要是去坐雪橇就好了。”

    陈宝珠以前在电视上见过狗拉雪橇,她觉得坐在上面非常酷。

    金欢喜就坐在他们后面,不满地提醒:“别偷偷说我坏话,到时候把你们丢在机场!”

    这话要是被别人听见,估计会以为她是那种父母老后拔氧气管的人。

    陈宝珠承认她威胁到了她,因为她最近查出了老花眼,现在看什么都觉得累,到时候跟金大富在机场肯定找不着方向。

    “都是你爸在说你的坏话,我可没说。”

    陈宝珠撇清关系以后,金大富说不出话了,轮到付子衿在一旁打圆场:“你怎么这么和爸妈说话?”

    金欢喜语噎,呲着牙,张牙舞爪地钻进她怀里咬人,彻底看乐了前面两人。

    欢乐的氛围一直持续到飞机落地,下了飞机,被北方的寒风一吹,四个人都老实了。

    “大喜,要不我和你爸就待在酒店吧。”陈宝珠表示,这不是度假,是渡劫。

    “我不同意。”金欢喜哆哆嗦嗦地反驳,“话说回来,我们下飞机以后为什么不多穿两件衣服再出来?”

    两人各说各的,付子衿有些头疼,出声:“先坐酒店的车去酒店吧?”

    她成了领头羊,带着三个人回酒店休息,结果到了第二天,陈宝珠和金大富病了。

    陈宝珠躺在床上拧鼻涕,身体不行了,精神还不错,推理道:“一定是因为大喜!大半夜的叫我们收拾行李,累到了。”

    有理有据,再加上金大富在一边附和,付子衿也信了,只好叫他们两人在酒店休息,自己带着金欢喜去滑雪。

    金欢喜是没滑过雪的,进了滑雪场,像块木板一样直直地站在一边,不会走路了。

    付子衿耐心地教她滑雪,看着她一次一次摔倒,逐渐学会了技巧。

    练习之后,金欢喜自信地站在她面前,把烦恼抛在脑后,咧着嘴笑。

    “是不是滑得越来越好了?”

    她一分心,一屁股斜坐在雪地上,“蹭蹭蹭”又滑了一小段距离。

    付子衿笑着滑到她身边,鼓励她:“站起来。”

    这激发了金欢喜“不服输”的倔劲,学着她教的样子,卡着雪道起身,稳稳当当地站起来了。

    就在此时,付子衿伸出手和她握在了一起。

    她的声音如此清晰。

    “欢喜,我们该走向未来了。”

    金欢喜注视着她的眼睛,一直到腿开始发酸。

    她学会了滑雪。

    ……

    从北方回来以后,寒假结束得很快,等金欢喜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几乎已经快忘记盛朝夕离开的事情。

    “主席,我先走了。”

    上完课赶来帮忙的副主席打完招呼离开,金欢喜也该走了,她抬起头,看见空荡荡的桌子,好像看见了幻影。

    大四以后,盛朝夕总是坐在这里,一边催她干活,一边和部长们争论。

    现在,众人和盛朝夕,也成了参与商。

    但是——

    金欢喜站起身,将桌上已经处理过的文件整理好放进柜子里,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走出了学生会。

    灯关了。

    大门轻轻合上。

    太阳快要落下。

    她不会再忘记关门了。